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庄子将绝对者自由无束的生活——逍遥游归结于对一切世俗之物的放手,即无己、无功、无名。接下来,他又附上数段问答形式的叙述,以娓娓道来的形式对此加以论证。首先,他通过尧与许由的对答来说明绝对者对“名”的超脱。尧乃中国传说中圣天子。许由据传是古时一隐者,以不求名利的圣人形象出场。
尧:“将先生这般伟大之人弃之一旁,而让我这样的庸才堂而皇之坐于天子之位,简直如同白日之下燃薪掌灯,暴雨之中灌溉农田一般,岂非徒劳!不知可否由先生来接替这天子之座?我自省己身,自觉实在无颜面对天下……”
许由:“你这天子做得顺风顺水,现下却说要将这位子让给我,难不成你认为我是那沽名钓誉之辈?这名誉,不过是无主之宾客,而你让我去做这客吗?
“我就如那林中鸣叫的鹪鹩、田间穿行的田鼠。茂林莽莽,鹪鹩在林中筑巢,所需不过一根枝丫;河水汤汤,田鼠于河畔饮水,至多不过饱腹之量。你请回吧。我得了这天下又有何用?主祭侍奉神明,厨子掌管庖厨。就算厨子懈怠,主祭也不该去厨房摆弄酒盏与食台。”
普天之下,天子之位可谓是无上之“名”,这是无须赘言了的。面对唾手可得的天子之位,许由却毫不犹豫地回绝。这足以证明,在那讴歌自我之自由的精神世界中,他是真正的帝王。所以许由昂首而立,道:“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尸祝”象征着许由自己,“庖人”则指代尧。神界之人——以超脱于宇宙之外为志向的人,自是不会染指凡尘之事的。
文中的“日月”与“时雨”比喻许由宇宙般宏大的德。“爝火”与“浸灌”暗指尧的德行之中矫揉造作之处,突出其渺小。“不亦难乎”的“难”与其后“不亦劳乎”的“劳”同义,指徒劳。“名者,实之宾也”一句是此段点睛之笔:“宾”指宾客,“实(实质)”与“名(名声)”之间的关系犹如主与客。没有主人,宾客就无从说起。同样,没有实质的名声也毫无意义。“吾将为宾乎”是说难不成要我感恩戴德地收下这份无实之名吗?许由以此拒绝尧的请求。“鹪鹩巢于深林”以及其后的几句,与“吾将为宾乎”一同来看便很好理解。所谓天子之实,可坐拥天下之财。但我得了那天下之财又有何用?鹪鹩筑巢,一根树杈便足以为用;田鼠饮水,只要饱腹便心满意足。同样,对我许由来说,隐居山林的生活已是绰绰有余。“不越樽俎而代之矣”中,“越”意同夺,“樽”指祭祀之时用来供奉神明的酒器,“俎”是祭祀中放置肉类祭品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