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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序

天覆地载,物数号万,而事亦因之,曲成而不遗。岂人力也哉?
事物而既万矣,必待口授目成而后识之,其与几何?万事万物之中,其无益生人与有益者,各载其半。世有聪明博物者,稠人推焉,乃枣梨之花未赏,而臆度楚萍;釜鬵之范鲜经,而侈谈莒鼎;画工好图鬼魅,而恶犬马;即郑侨、晋华,岂足为烈哉?
幸生圣明极盛之世,滇南车马纵贯辽阳,岭徼宦商衡游蓟北,为方万里中,何事何物不可见见闻闻?若为士而生东晋之初、南宋之季,其视燕、秦、晋、豫方物,已成夷产,从互市而得裘帽,何殊肃慎之矢也。且夫王孙帝子,生长深宫,御厨玉粒正香,而欲观耒耜;尚宫锦衣方剪,而想象机丝。当斯时也,披图一观,如获重宝矣。
年来著书一种,名曰《天工开物卷》。伤哉贫也!欲购奇考证,而乏洛下之资;欲招致同人,商略赝真,而缺陈思之馆。随其孤陋见闻,藏诸方寸而写之,岂有当哉?吾友涂伯聚先生,诚意动天,心灵格物,凡古今一言之嘉,寸长可取,必勤勤恳恳而契合焉。昨岁《画音归正》繇先生授梓。兹有后命,复取此卷而继起为之,其亦夙缘之所召哉!卷分前后,乃“贵五谷而贱金玉”之义。《观象》《乐律》二卷,其道太精,自揣非吾事,故临梓删去。
丐大业文人弃掷案头!此书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也。时崇祯丁丑孟夏月,奉新宋应星书于家食之问堂。

「总名」

凡谷无定名。百谷,指成数言。五谷,则麻、菽、麦、稷、黍,独遗稻者,以著书圣贤起自西北也。
今天下育民人者,稻居什七,而来、牟、黍、稷居什三。麻、菽二者,功用已全入蔬、饵、膏、馔之中,而犹系之谷者。从其朔也。

「稻」

凡稻种最多。不粘者,禾曰秔,米曰粳;粘者,禾曰稌,米曰糯。南方无粘黍,酒皆糯米所为。质本粳而晚收带粘,俗名婺源光之类。不可为酒,只可为粥者,又一种性也。
湿种之期,最早者春分以前,名为社种,遇天寒有冻死不生者。最迟者后于清明。凡播种,先以稻麦稿包浸数日,俟其生芽,撒于田中。生出寸许,其名曰秧。秧生三十日,即拔起分栽。若田亩逢旱干、水溢,不可插秧。秧过期,老而长节,即栽于亩中,生谷数粒,结果而已。凡秧田一亩所生秧,供移栽二十五亩。
凡秧既分栽后,早者七十日即收获,粳有救公饥、喉下急,糯有金包银之类。方语百千,不可殚述。最迟者历夏及冬二百日方收获。其冬季播种、仲夏即收者,则广南之稻,地无霜雪故也。
凡稻旬日失水,即愁旱干。夏种冬收之谷,必山间源水不绝之亩,其谷种亦耐久,其土脉亦寒,不催苗也。湖滨之田,待夏潦已过,六月方栽者,其秧立夏播种,撒藏高亩之上,以待时也。
南方平原田多一岁两栽两获者。其再栽秧,俗名晚糯,非粳类也。六月刈初禾,耕治老稿田,插再生秧。其秧清明时已偕早秧撒布。早秧一日无水即死,此秧历四、五两月,任从烈日暵干无忧。此一异也。凡再植稻,遇秋多晴,则汲灌与稻相终始。农家勤苦,为春酒之需也。
凡稻旬日失水,则死期至,幻出旱稻一种,粳而不粘者,即高山可插。又一异也。
香稻一种,取其芳气,以供贵人,收实甚少,滋益全无,不足尚也。

「稻宜」

凡稻,土脉焦枯,则穗实萧索。勤农粪田,多方以助之。人畜秽遗,榨油枯饼、枯者以去膏而得名也。胡麻、莱菔子为上,芸薹次之,大眼桐又次之,樟、桕、棉花又次之。草皮、木叶,以佐生机,普天之所同也。南方磨绿豆粉者,取溲浆灌田,肥甚。豆贱之时,撒黄豆于田,一粒烂土方三寸,得谷之息倍焉。
土性带冷浆者,宜骨灰蘸秧根,凡禽兽骨。石灰淹苗足。向阳暖土不宜也。土脉坚紧者,宜耕陇,叠块压薪而烧之,埴坟松土不宜也。

(《乃粒》)

凡牛,中国惟水、黄两种。水牛力倍于黄,但畜水牛者,冬与土室御寒,夏与池塘浴水,畜养心计亦倍于黄牛也。凡牛,春前力耕汗出,切忌雨点,将雨,则疾驱入室。候过谷雨,则任从风雨不惧也。

「稻灾」

凡早稻种,秋初收藏。当午晒时,烈日火气在内,入仓廪中,关闭太急,则其谷粘带暑气。勤农之家偏受此患。明年田有粪肥,土脉发烧,东南风助暖,则尽发炎火,大坏苗穗。此一灾也。若种谷晚凉入廪,或冬至数九天收贮雪水、冰水一瓮,交春即不验。清明湿种时,每石以数碗激洒,立解暑气,则任从东南风暖,而此苗清秀异常矣。祟在种内,反怨鬼神。
凡稻撒种时,或水浮数寸,其谷未即沉下,骤发狂风,堆积一隅。此二灾也。谨视风定而后撒,则沉匀成秧矣。
凡谷种生秧之后,妨雀鸟聚食。此三灾也。立标飘扬鹰俑,则雀可驱矣。
凡秧沉脚未定,阴雨连绵,则损折过半。此四灾也。邀天晴霁三日,则粒粒皆生矣。
凡苗既函之后,亩上肥泽连发,南风熏热,函内生虫。形似蚕茧。此五灾也。邀天遇西风雨一阵,则虫化而谷生矣。
凡苗吐穑之后,暮夜鬼火游烧。此六灾也。此火乃朽木腹中放出。凡木母火子,子藏母腹,母身未坏,子性千秋不灭。每逢多雨之年,孤野墓坟多被狐狸穿塌,其中棺板为水浸,朽烂之极,所谓母质坏也。火子无附,脱母飞扬。然阴火不见阳光,直待日没黄昏,此火冲隙而出,其力不能上腾,飘游不定,数尺而止。凡禾穑叶遇之,立刻焦炎。逐火之人,见他处树根放光,以为鬼也,奋梃击之,反有鬼变枯柴之说。不知向来鬼火见灯光而已化矣。凡火未经人间灯传者,总属阴火,故见灯即灭。
凡苗自函活以至颖栗,早者食水三斗,晚者食水五斗,失水即枯。将刈之时少水一升,谷数虽存,米粒缩小,入碾臼中亦多断碎。此七灾也。汲灌之智,人巧已无余矣。
凡稻成熟之时,遇狂风吹粒殒落,或阴雨竟旬,谷粒沾湿自烂。此八灾也。然风灾不越三十里,阴雨灾不越三百里,偏方厄难,亦不广被。风落不可为。若贫困之家,苦于无霁,将湿谷升于锅内,燃薪其下,炸去糠膜,收炒糗以充饥,亦补助造化之一端矣。

凡麦有数种。小麦曰来,麦之长也;大麦曰牟,曰穬;杂麦曰雀,曰荞。皆以播种同时,花形相似,粉食同功,而得麦名也。
四海之内,燕、秦、晋、豫、齐、鲁诸道,烝民粒食,小麦居半,而黍、稷、稻、粱仅居半。西极川、云,东至闽、浙,吴、楚腹焉,方长六千里中,种小麦者,二十分而一,磨面以为捻头、环饵、馒首、汤料之需,而饔飧不及焉。种余麦者,五十分而一,闾阎作苦,以充朝膳,而贵介不与焉。
穬麦独产陕西,一名青稞,即大麦随土而变而皮成青黑色者,秦人专以饲马,饥荒人乃食之。大麦亦有粘者,河洛用以酿酒。雀麦细穗,穗中又分十数细子,间亦野生。荞麦实非麦类,然以其为粉疗饥,传名为麦,则麦之而已。
凡北方小麦,历四时之气,自秋播种,明年初夏方收。南方者,种与收期,时日差短。江南麦花夜发,江北麦花昼发,亦一异也。大麦种获期与小麦相同。荞麦则秋半下种,不两月而即收。其苗遇霜即杀,邀天降霜迟,迟则有收矣。

(《麦》)

「黍稷 粱粟」

凡粮食米而不粉者种类甚多。相去数百里,则色、味、形、质,随方而变,大同小异,千百其名。北人惟以大米呼粳稻,而其余概以小米名之。
凡黍与稷同类,粱与粟同类。黍有粘有不粘,粘者为酒。稷有粳无粘。凡粘黍、粘粟,统名曰秫,非二种外更有秫也。黍色赤、白、黄、黑皆有,而或专以黑色为稷,未是。至以稷米为先他谷熟,堪供祭祀,则当以早熟者为稷,则近之矣。凡黍在《诗》《书》有虋、芑、秬、秠等名,在今方语有牛毛、燕颔、马革、驴皮、稻尾等名。种以三月为上时,五月熟;四月为中时,七月熟;五月为下时,八月熟。扬花结穗,总与来、牟不相见也。凡黍粒大小,总视土地肥硗、时令害育,宋儒拘定以某方黍定律,未是也。
凡粟与粱统名黄米。粘粟可为酒,而芦粟一种,名曰高粱者,以其身高七尺,如芦、荻也。粱粟种类名号之多,视黍稷犹甚。其命名或因姓氏、山水,或以形似、时令,总之不可枚举。山东人惟以谷子呼之,并不知粱粟之名也。
已上四米,皆春种秋获。耕耨之法与来、牟同,而种收之候则相悬绝云。

「麻」

凡麻可粒可油者,惟火麻、胡麻二种。胡麻,即脂麻,相传西汉始自大宛来。古者以麻为五谷之一,若专以火麻当之,义岂有当哉?窈意《诗》《书》五谷之麻,或其种已灭,或即菽、粟之中别种,而渐讹其名号,皆未可知也。
今胡麻味美而功高,即以冠百谷不为过。火麻子粒压油无多,皮为疏恶布,其值几何?胡麻数龠充肠,移时不馁。粔饵、饴饧,得粘其粒,味高而品贵。其为油也,发得之而泽,腹得之而膏,腥膻得之而芳,毒厉得之而解。农家能广种,厚实可胜言哉!
种胡麻法,或治畦圃,或垄田亩,土碎草净之极,然后以地灰微湿,拌匀麻子而撒种之。早者三月种,迟者不出大暑前。早种者,花实亦待中秋乃结。耨草之功,惟锄是视。其色有黑、白、赤三者。其结角长寸许,有四棱者,房小而子少;八棱者,房大而子多。皆因肥瘠所致,非种性也。收子榨油,每石得四十斤。余其枯用以肥田。若饥荒之年,则留供人食。

「菽」

凡菽,种类之多与稻、黍相等,播种收获之期,四季相承。果腹之功,在人日用,盖与饮食相终始。
一种大豆。有黑、黄两色。下种不出清明前后。黄者有五月黄、六月爆、冬黄三种。五月黄收粒少,而冬黄必倍之。黑者刻期八月收。淮北长征骡、马,必食黑豆,筋力乃强。凡大豆视土地肥硗、耨草勤怠、雨露足悭,分收入多少。凡为豉、为酱、为腐,皆大豆中取质焉。江南又有高脚黄,六月刈早稻方再种,九、十月收获。江西吉郡种法甚妙:其刈稻田,竟不耕垦,每禾稿头中,拈豆三四粒,以指扱之。其稿凝露水以滋豆,豆性充发,复浸烂稿根以滋己。生苗之后,遇无雨亢干,则汲水一升以灌之。一灌之后,再耨之余,收获甚多。凡大豆入土未出芽时,妨鸠雀害,驱之惟人。
一种绿豆。圆小如珠。绿豆必小暑方种。未及小暑而种,则其苗蔓延数尺,结荚甚稀;若过期至于处暑,则随时开花结荚,颗粒亦少。豆种亦有二:一曰摘绿,荚先老者先摘,人逐日而取之;一曰拔绿,则至期老足,竟亩拔取也。凡绿豆磨澄晒干为粉,荡片搓索,食家珍贵。做粉溲浆,灌田甚肥。凡畜藏绿豆种子,或用地灰、石灰,或用马蓼,或用黄土拌收,则四、五月间不愁空蛀。勤者逢晴频晒,亦免蛀。凡已刈稻田,夏秋种绿豆,必长接斧柄,击碎土块,发生乃多。凡种绿豆,一日之内,遇大雨扳土,则不复生。既生之后,妨雨水浸,疏沟浍以泄之。凡耕绿豆及大豆田地,耒耜欲浅,不宜深入,盖豆质根短而苗直,耕土既深,土块曲压,则不生者半矣。深耕二字,不可施之菽类,此先农之所未发者。
一种豌豆。此豆有黑斑点,形圆同绿豆,而大则过之。其种十月下,来年五月收。凡树木叶迟者,其下亦可种。
一种蚕豆。其荚似蚕形,豆粒大于大豆。八月下种,来年四月收。西浙桑树之下,遍繁种之。盖凡物树叶遮露则不生,此豆与豌豆,树叶茂时,彼已结荚而成实矣。襄汉上流,此豆甚多而贱,果腹之功,不啻黍稷也。
一种小豆。赤小豆入药有奇功,白小豆一名饭豆。当餐助嘉谷。夏至下种,九月收获,种盛江淮之间。
一种稆音吕豆。此豆古者野生田间,今则北土盛种。成粉荡皮,可敌绿豆。燕京负贩者,终朝呼稆豆皮,则其产必多矣。
一种白藊豆。乃沿篱蔓生者,一名蛾眉豆。
其他豇豆、虎斑豆、刀豆,与大豆中分青皮、褐色之类,间繁一方者,犹不能尽述。皆充蔬代谷,以粒烝民者,博物者其可忽诸!

宋子曰:人为万物之灵,五官百体,赅而存焉。贵者垂衣裳,煌煌山龙,以治天下。贱者裋褐枲裳,冬以御寒,夏以蔽体,以自别于禽兽。是故其质则造物之所具也。属草木者为枲、麻、苘、葛,属禽兽与昆虫者裘、褐、丝、绵。各载其半,而裳服充焉矣。
天孙机杼,传巧人间。从本质而见花,因绣濯而得锦。乃杼柚遍天下,而得见花机之巧者,能几人哉?治乱经纶字义,学者童而习之,而终身不见其形象,岂非缺憾也?先列饲蚕之法,以知丝源之所自。盖人物相丽,贵贱有章,天实为之矣。

(《乃服》)

「蚕浴」

凡蚕用浴法,惟嘉、湖两郡。湖多用天露、石灰,嘉多用盐卤水。
每蚕纸一张,用盐仓走出卤水二升,参水浸于盂内,纸浮其面。石灰仿此。逢腊月十二即浸浴,至二十四,计十二日,周即漉起,用微火炡干。从此珍重箱匣中,半点风湿不受,直待清明抱产。
其天露浴者,时日相同。以篾盘盛纸,摊开屋上,四隅小石镇压,任从霜雨、风雨、雷电,满十二日方收,珍重待时如前法。盖低种经浴则自死不出,不费叶故,且得丝亦多也。
晚种不用浴。

「种忌」

凡蚕纸,用竹、木四条为方架,高悬透风避日梁枋之上。其下忌桐油烟、煤火气。冬月忌雪映,一映即空。遇大雪下时,即忙收贮,明日雪过,依然悬挂,直待腊月浴、藏。

「种类」

凡蚕有早、晚二种。晚种每年先早种五六日出,川中者不同。结茧亦在先,其茧较轻三分之一。若早蚕结茧时,彼已出蛾生卵,以便再养矣。晚蛹戒不宜食。
凡三样浴种,皆谨视原记。如一错误,或将天露者投盐浴,则尽空不出矣。
凡茧色惟黄、白二种。川、陕、晋、豫有黄无白,嘉、湖有白无黄。若将白雄配黄雌,则其嗣变成褐茧。黄丝以猪胰漂洗,亦成白色,但终不可染漂白、桃红二色。
凡茧形亦有数种:晚茧结成亚腰葫芦样,天露茧尖长如榧子形,又或圆扁如核桃形。又一种不忌泥涂叶者,名为贱蚕,得丝偏多。
凡蚕色亦有纯白、虎斑、纯黑、花纹数种,吐丝则同。
今寒家有将早雄配晚雌者,幻出嘉种。一异也。
野蚕自为茧,出青州、沂水等地,树老即自生。其丝为衣,能御雨及垢污。其蛾出即能飞,不传种纸上。他处亦有,但稀少耳。

「叶料」

凡桑叶,无土不生。
嘉、湖用枝条垂压,今年视桑树傍生条。用竹钩挂卧,逐渐近地面,至冬月则抛土压之。来春每节生根,则剪开他栽。其树精华皆聚叶上,不复生葚与开花矣。欲叶便剪摘,则树至七八尺,即斩截当顶,叶则婆娑可扳伐,不必乘梯缘木也。
其他用子种者,立夏桑葚紫熟时取来,用黄泥水搓洗,并水浇于地面,本秋即长尺余,来春移栽。倘灌粪勤劳,亦易长茂。但间有生葚与开花者,则叶最薄少耳。
又有花桑,叶薄不堪用者,其树接过,亦生厚叶也。
又有柘叶三种,以济桑叶之穷。柘叶浙中不经见,川中最多。寒家用浙种,桑叶穷时,仍啖柘叶,则物理一也。凡琴弦、弓弦丝,用柘养蚕,名曰棘茧,谓最坚韧。
凡取叶必用剪,铁剪出嘉郡桐乡者最犀利,他乡未得其利。剪枝之法,再生条次月叶愈茂,取资既多,人工复便。凡再生条叶,仲夏以养晚蚕,则止摘叶而不剪条。二叶摘后,秋来三叶复茂,浙人听其经霜自落,片片扫拾,以饲绵羊,大获绒毡之利。

「食忌」

凡蚕大眠以后,径食湿叶。雨天摘来者,任从铺地加餐,晴日摘来者,以水洒湿而饲之,则丝有光泽。
未大眠时,雨天摘叶,用绳悬挂透风檐下,时振其绳,待风吹干。若用手掌拍干,则叶焦而不滋润,他时丝亦枯色。
凡食叶,眠前,必令饱足而眠。眠起,即迟半日上叶无妨也。雾天湿叶甚坏蚕。其晨有雾,切勿摘叶,待雾收时,或晴或雨,方剪伐也。露珠水亦待旰干而后剪摘。

「结茧 山箔」

凡结茧,必如嘉、湖,方尽其法。他国不知用火烘,听蚕结出,甚至丛秆之内,箱匣之中,火不经,风不透。故所为屯、漳等绢,豫、蜀等绸,皆易朽烂。若嘉、湖产丝成衣,即入水浣濯百余度,其质尚存。
其法:析竹编箔,其下横架料木,约六尺高,地下摆列炭火,炭忌爆炸。方圆去四五尺即列火一盆。初上山时,火分两略轻少,引他成绪,蚕恋火意,即时造茧,不复缘走。茧绪既成,即每盆加火半斤,吐出丝来,随即干燥,所以经久不坏也。
其茧室不宜楼板遮盖,下欲火而上欲风凉也。凡火顶上者不以为种,取种宁用火偏者。其箔上山,用麦稻稿斩齐,随手纠捩成山,顿插箔上。做山之人,最宜手健。箔竹稀疏, 用短稿略铺洒,妨蚕跌坠地下与火中也。

「造绵」

凡双茧,并缫丝锅底零余,并出种茧壳,皆绪断乱,不可为丝,用以取绵。用稻灰水煮过,不宜石灰。倾入清水盆内。手大指去甲净尽,指头顶开四个,四四数足,用拳顶开,又四四十六拳数,然后上小竹弓。此庄子所谓洴澼絖也。
湖绵独白净清化者,总缘手法之妙。上弓之时,惟取快捷,带水扩开。若稍缓,水流去,则结块不尽解,而色不纯白矣。
其治丝余者,名锅底绵。装绵衣、衾内以御重寒,谓之挟纩。
凡取绵人工,难于取丝八倍,竟日只得四两余。用此绵坠打线织湖绸者,价颇重。以绵线登花机者,名曰花绵,价尤重。

「治丝 缫车」

凡治丝,先制丝车。其尺寸器具开载后图。
锅煎极沸汤。丝粗细视投茧多寡。穷日之力,一人可取三十两。若包头丝则只取二十两,以其苗长也。凡绫罗丝,一起投茧二十枚,包头丝只投十余枚。
凡茧滚沸时,以竹签拨动水面,丝绪自见。提绪入手,引入竹针眼,先绕星丁头,以竹棍做成,如香筒样。然后由送丝干勾挂,以登大关车。断绝之时,寻绪丢上,不必绕接。其丝排匀不堆积者,全在送丝干与磨之上。
川蜀丝车制稍异。其法架横锅上,引四五绪而上,两人对寻锅中绪。然终不若湖制之尽善也。
凡供治丝薪,取极燥无烟湿者,则宝色不损。
丝美之法有六字:一曰“出口干”,即结茧时用炭火烘;一曰“出水干”,则治丝登车时,用炭火四五两,盆盛,去车关五寸许。运转如风时,转转火意照干。是曰“出水干”也。若晴光又风色,则不用火。

「机式」

凡花机,通身度长一丈六尺,隆起花楼,中托衢盘,下垂衢脚。水磨竹棍为之,计一千八百根。对花楼下堀坑二尺许,以藏衢脚。地气湿者,架棚二尺代之。
提花小厮坐立花楼架木上。机末以的杠卷丝,中用叠助木两枝,直穿二木,约四尺长,其尖插于筘两头。叠助,织纱罗者视织绫绢者减轻十余斤方妙。其素罗不起花纹,与软纱绫绢踏成浪、梅小花者,视素罗只加桄二扇,一人踏织自成,不用提花之人闲住花楼,亦不设衢盘与衢脚也。
其机式两接。前一接平安,自花楼向身一接,斜倚低下尺许,则叠助力雄。若织包头细软,则另为均平不斜之机。坐处斗二脚,以其丝微细,防遏叠助之力也。

「分名」

凡罗,中空小路以透风凉,其消息全在软综之中。衮头两扇打综,一软一硬。凡五梭三梭最厚者七梭。之后,踏起软综,自然纠转诸经,空路不粘。若平过不空路而仍稀者曰纱,消息亦在两扇衮头之上。直至织花绫绸,则去此两扇,而用桄综八扇。凡左右手各用一梭交互织者,曰绉纱。凡单经曰罗地,双经曰绢地,五经曰绫地。凡花分实地与绫地,绫地者光,实地者暗。先染丝而后织者曰缎。北土屯绢,亦先染丝。就丝绸机上织时,两梭轻,一梭重,空出稀路者,名曰秋罗,此法亦起近代。凡吴越秋罗、闽广怀素,皆利搢绅当暑服。屯绢则为外官、卑官逊别锦绣用也。

「倭缎」

凡倭段,制起东夷,漳、泉海滨效法为之。丝质来自川蜀,商人万里贩来,以易胡椒归里。其织法亦自夷国传来。盖质已先染,而斫绵夹藏经面,织过数寸,即刮成黑光。北虏互市者见而悦之。但其帛最易朽污,冠弁之上,顷刻集灰;衣领之间,移日损坏。今华、夷皆贱之,将来为弃物,织法可不传云。

「裘」

凡取兽皮制服,统名曰裘。贵至貂、狐,贱至羊、麂,值分百等。
貂产辽东外徼建州地及朝鲜国。其鼠好食松子,夷人夜伺树下,屏息悄声而射取之。一貂之皮,方不盈尺。积六十余貂,仅成一裘。服貂裘者,立风雪中,更暖于宇下;眯入目中,拭之即出,所以贵也。色有三种,一白者曰银貂,一纯黑,一黯黄。黑而毛长者,近值一帽套已五十金。
凡狐、貉,亦产燕、齐、辽、汴诸道。纯白狐腋裘价与貂相仿;黄褐狐裘,值貂五分之一,御寒温体功用次于貂。凡关外狐,取毛见底青黑,中国者吹开见白色,以此分优劣。
羊皮裘,母贱子贵。在腹者名曰胞羔,毛文略具。初生者名曰乳羔,皮上毛似耳环脚。三月者曰跑羔,七月者曰走羔。毛文渐直。胞羔、乳羔,为裘不膻。古者羔裘为大夫之服,今西北搢绅亦贵重之。其老大羊皮,硝熟为裘,裘质痴重,则贱者之服耳,然此皆绵羊所为。若南方短毛革,硝其鞟如纸薄,止供画灯之用而已。服羊裘者,腥膻之气,习久而俱化,南方不习者不堪也,然寒凉渐杀,亦无所用之。
麂皮去毛,硝熟为袄裤,御风便体,袜靴更佳。此物广南繁生外,中土则积集楚中,望华山为市皮之所。麂皮且御蝎患,北人制衣而外,割条以缘衾边,则蝎自远去。
虎豹至文,将军用以彰身;犬豕至贱,役夫用以适足;西戎尚獭皮,以为毳衣领饰。襄、黄之人,穷山越国,射取而远货,得重价焉。殊方异物,如金丝猿,上用为帽套;扯里狲,御服以为袍,皆非中华物也。兽皮衣人,此其大略。方物则不可殚述。飞禽之中,有取鹰腹雁胁毳毛,杀生盈万乃得一裘,名天鹅绒者,将焉用之?

「褐毡」

凡绵羊有二种。一曰蓑衣羊。剪其毳为毡、为绒片,帽袜遍天下,胥此出焉。古者西域羊未入中国,作褐为贱者服,亦以其毛为之。褐有粗而无精,今日粗褐亦间出此羊之身。此种自徐淮以北州郡无不繁生,南方惟湖郡饲畜绵羊。一岁三剪毛。夏季希革不生。每羊一只,岁得绒袜料三双。生羔牝牡合数得二羔,故北方家畜绵羊百只,则岁入计百金云。
一种矞艻羊。番语。唐末始自西域传来,外毛不甚蓑长,内毳细软,取织绒褐,秦人名曰山羊,以别于绵羊。此种先自西域传入临洮,今兰州独盛,故褐之细者皆出兰州。一曰兰绒。番语谓之孤古绒,从其初号也。山羊毳绒亦分两等:一曰搊绒,用梳栉搊下,打线织帛,曰褐子、把子诸名色;一曰拔绒,乃毳毛精细者,以两指甲逐茎挦下,打线织绒褐。此褐织成,揩面如丝帛滑腻。每人穷日之力,打线只得一钱重,费半载工夫方成匹帛之料。若绒打线,日多拔绒数倍。凡打褐绒线,冶铅为锤,坠于绪端,两手宛转搓成。
凡织绒褐机,大于布机。用综八扇,穿经度缕,下施四踏轮,踏起经隔二抛纬,故织出文成斜现。其梭长一尺二寸。机织、羊种皆彼时归夷传来,名姓再详。故至今织工皆其族类,中国无与也。
凡绵羊剪毳,粗者为毡,细者为绒。毡皆煎烧沸汤投于其中搓洗,俟其粘合,以木板定物式,铺绒其上,运轴擀成。凡毡、绒白、黑为本色,其余皆染色。其氍俞、氆鲁等名称,皆华夷各方语所命。若最粗而为毯者,则驽马诸料杂错而成,非专取料于羊也。

【彰施】

宋子曰:霄汉之间,云霞异色;阎浮之内,花叶殊形。天垂象而圣人则之,以五彩彰施于五色。有虞氏岂无所用其心哉?飞禽众而凤则丹,走兽盈而麟则碧。夫林林青衣望阙而拜黄朱也,其义亦犹是矣。君子曰:“甘受和,白受采。”世间丝、麻、裘、褐,皆具素质,而使殊颜异色得以尚焉。谓造物不劳心者,吾不信也。

「诸色质料」

大红色。其质红花饼一味,用乌梅水煎出,又用碱水澄数次。或稻稿灰代碱,功用亦同。澄得多次,色则鲜甚。染房讨便宜者先染栌木打脚。凡红花最忌沉、麝,袍服与衣香共收,旬月之间,其色即毁。凡红花染帛之后,若欲退转,但浸湿所染帛,以碱水、稻灰水滴上数十点,其红一毫收转,仍还原质。所收之水藏于绿豆粉内,放出染红,半滴不耗。染家以为秘诀,不以告人。

莲红、桃红色,银红、水红色。以上质亦红花饼一味,浅深分两加减而成。是四色皆非黄茧丝所可为,必用白丝方现。
木红色。用苏木煎水,入明矾、子。
紫色。苏木为地,青矾尚之。
赭黄色。制未详。
鹅黄色。黄檗煎水染,靛水盖上。
金黄色。栌木煎水染,复用麻稿灰淋碱水漂。
茶褐色。莲子壳煎水染,复用青矾水盖。
大红官绿色。槐花煎水染,蓝淀盖,浅深皆用明矾。
豆绿色。黄檗水染,靛水盖。今用小叶苋蓝煎水盖者名草豆绿,色甚鲜。
油绿色。槐花薄染,青矾盖。
天青色。入靛缸浅染,苏木水盖。
蒲萄青色。入靛缸深染,苏木水深盖。
蛋青色。黄檗水染,然后入靛缸。
翠蓝,天蓝。二色俱靛水,分深浅。
玄色。靛水染深青,栌木、杨梅皮等分煎水盖。又一法:将蓝芽叶水浸,然后下青矾、棓子同浸,令布帛易朽。
月白、草白二色。俱靛水微染。今法用苋蓝煎水,半生半熟染。
象牙色。栌木煎水薄染,或用黄土。
藕褐色。苏木水薄染,入莲子壳,青矾水薄盖。

附:染包头青色。此黑不出蓝靛,用栗壳或莲子壳煎煮一日,漉起,然后入铁砂、皂矾锅内,再煮一宵即成深黑色。
附:染毛青布色法。布青初尚芜湖千百年矣。以其浆碾成青光,边方、外国皆贵重之。人情久则生厌。毛青乃出近代。其法:取松江美布,染成深青,不复浆碾,吹干,用胶水参豆浆水一过,先蓄好靛,名曰标缸,入内薄染即起。红焰之色隐然。此布一时重用。

「蓝淀」

凡蓝五种,皆可为淀。茶蓝即菘蓝,插根活。蓼蓝、马蓝、吴蓝等皆撒子生。近又出蓼蓝小叶者,俗名苋蓝,种更佳。
凡种茶蓝法,冬月割获,将叶片片削下,入窖造淀;其身斩去上下,近根留数寸,薰干,埋藏土内;春月烧净山土,使极肥松,然后用锥锄其锄勾末向身长八寸许。刺土,打斜眼,插入于内,自然活根生叶。其余蓝皆收子撒种畦圃中,暮春生苗,六月采实,七月刈身造淀。
凡造淀,叶与茎多者入窖,少者入桶与缸。水浸七日,其汁自来。每水浆一石下石灰五升,搅冲数十下,淀信即结。水性定时,淀沉于底。
近来出产,闽人种山皆茶蓝,其数倍于诸蓝。山中结箬篓,输入舟航。
其掠出浮沫晒干者,曰靛花。凡靛入缸,必用稻灰水先和,每日手执竹棍搅动,不可计数。其最佳者曰标缸。

「红花」

红花场圃撒子种,二月初下种。若太早种者,苗高尺许,即生虫如黑蚁,食根立毙。凡种地肥者,苗高二三尺。每路打橛,缚绳横阑,以备狂风拗折。若瘦地,尺五以下者,不必为之。
红花入夏即放绽,花下作梂汇,多刺,花出梂上。采花者必侵晨带露摘取。若日高露旰,其花即已结闭成实,不可采矣。其朝阴雨无露,放花较少,旰摘无妨,以无日色故也,红花逐日放绽,经月乃尽。
入药用者,不必制饼。若入染家用者,必以法成饼然后用,则黄汁净尽,而真红乃现也。其子煎压出油。或以银箔贴扇面,用此油一刷,火上照干,立成金色。

「造红花饼法」

带露摘红花,捣熟,以水淘,布袋绞去黄汁。又捣,以酸粟或米泔清又淘,又绞袋去汁。以青蒿覆一宿,捏成薄饼,阴干收贮。染家得法,“我朱孔阳”,所谓猩红也。染纸吉礼用,亦必用制饼,不然全无色。

▷附:燕脂
燕脂古造法,以紫铆染绵者为上,红花汁及山榴花汁者次之。近济宁路但取染残红花滓为之,值甚贱。其滓干者名曰紫粉,丹青家或收用,染家则糟粕弃也。

【粹精】

宋子曰:天生五谷以育民。美在其中,有黄裳之意焉。稻以糠为甲,麦以麸为衣,粟、粱、黍、稷毛羽隐然。播精而择粹,其道宁终秘也。
饮食而知味者,食不厌精。杵臼之利,万民以济,盖取诸小过。为此者,岂非人貌而天者哉?

凡水碓,山国之人居河滨者之所为也。攻稻之法省人力十倍,人乐为之。引水成功,即筒车灌田同一制度也。设臼多寡不一,值流水少而地窄者,或两三臼;流水洪而地室宽者,即并列十臼无忧也。江南信郡,水碓之法巧绝。盖水碓所愁者,埋臼之地,卑则洪潦为患,高则承流不及。信郡造法,即以一舟为地,撅桩维之,筑土舟中,陷臼于其上,中流微堰石梁,而礁已造成,不烦椓木壅坡之力也。又有一举而三用者,激水转轮头,一节转磨成面,二节运碓成米,三节引水灌于稻田。此心计无遗者之所为也。凡河滨水碓之国,有老死不见砻者,去糠去膜皆以臼相终始。惟风筛之法则无不同也。
凡硙,砌石为之,承藉、转轮皆用石。牛犊、马驹惟人所使。盖一牛之力,日可得五人。但入其中者,必极燥之谷,稍润则碎断也。

「攻麦扬 磨 罗」

凡小麦,其质为面。盖精之至者,稻中再舂之米;粹之至者,麦中重罗之面也。
小麦收获时,束稿击取,如击稻法。其去秕法,北土用扬,盖风扇流传未遍率土也。凡扬,不在宇下,必待风至而后为之。风不至,雨不收,皆不可为也。凡小麦既扬之后,以水淘洗,尘垢净尽,又复晒干,然后入磨。
凡小麦有紫、黄二种,紫胜于黄。凡佳者每石得面一百二十斤,劣者损三分之一也。
凡磨大小无定形,大者用肥犍力牛曳转。其牛曳磨时用桐壳掩眸,不然则眩晕;其腹系桶以盛遗,不然则秽也。次者用驴磨,斤两稍轻。又次小磨,则止用人推挨者。凡力牛一日攻麦二石,驴半之,人则强者攻三斗,弱者半之。若水磨之法,其详已载《攻稻·水碓》中,制度相同,其便利又三倍于牛犊也。凡牛、马与水磨,皆悬袋磨上,上宽下窄,贮麦数斗于中,溜入磨眼。人力所挨则不必也。
凡磨石有两种,面品由石而分。江南少粹白上面者,以石怀沙滓,相磨发烧,则其麸并破,故黑颣参和面中,无从罗去也。江北石性冷腻,而产于池郡之九华山者,美更甚。以此石制磨石不发烧,其麸压至扁秕之极不破,则黑疵一毫不入,而面成至白也。凡江南磨二十日即断齿,江北者经半载方断。南磨破麸得面百斤,北磨只得八十斤,故上面之值增十之二,然面筋、小粉皆从彼磨出,则衡数已足,得值更多焉。
凡麦经磨之后,几番入罗,勤者不厌重复。罗匡之底,用丝织罗地绢为之。湖丝所织者,罗面千石不损,若他方黄丝所为,经百石而已朽也。凡面既成后,寒天可经三月,春夏不出二十日则郁坏。为食适口,贵及时也。
凡大麦则就舂去膜,炊饭而食,为粉者十无一焉。荞麦则微加舂杵去衣,然后或舂或磨以成粉而后食之。盖此类之视小麦,精粗贵贱大径庭也。

「攻黍、稷、粟、粱、麻、菽 小碾 枷」

凡攻治小米,扬得其实,舂得其精,磨得其粹。风扬、车扇而外,簸法生焉。其法:篾织为圆盘,铺米其中,挤匀扬播。轻者居前,揲弃地下;重者在后,嘉实存焉。
凡小米舂、磨、扬、播制器,已详《稻》《麦》之中。惟小碾一制,在《稻》《麦》之外。北方攻小米者,家置石墩,中高边下,边沿不开槽。铺米墩上,妇子两人相向接手而碾之。其碾石圆长如牛赶石,而两头插木柄。米堕边时,随手以小篲扫上。家有此具,杵臼竟悬也。
凡胡麻刈获,于烈日中晒干,束为小把,两手执把相击,麻粒绽落,承藉以簟席也。凡麻筛与米筛小者同形,而目密五倍。麻从目中落,叶残角屑皆浮筛上而弃之。
凡豆菽刈获,少者用枷,多而省力者仍铺场,烈日晒干,牛曳石赶而压落之。凡打豆枷,竹木竿为柄,其端锥圆眼,拴木一条,长三尺许,铺豆于场,执柄而击之。凡豆击之后,用风扇扬去荚叶,筛以继之,嘉实洒然入廪矣。是故,舂磨不及麻,硙碾不及菽也。

【作咸】

宋子曰:天有五气,是生五味。润下作咸,王访箕子而首闻其义焉。口之于味也,辛、酸、甘、苦,经年绝一无恙。独食盐,禁戒旬日,则缚鸡胜匹,倦怠恹然。岂非天一生水,而此味为生人生气之源哉?四海之中,五服而外,为蔬为谷,皆有寂灭之乡,而斥卤则巧生以待。孰知其所以然?

「海水盐」

凡海水自具咸质。海滨地,高者名潮墩,下者名草荡,地皆产盐。
同一海卤传神,而取法则异。
一法:高堰地,潮波不没者,地可种盐。种户各有区画经界,不相侵越。度诘朝无雨,则今日广布稻麦稿灰及芦茅灰寸许于地上,压使平匀。明晨露气冲腾,则其下盐茅勃发,日中晴霁,灰、盐一并扫起淋煎。
一法:潮波浅被地,不用灰压,候潮一过,明日天晴,半日晒出盐霜,疾趋扫起煎炼。
一法:逼海潮深地,先堀深坑,横架竹木,上铺席苇,又铺沙于苇席之上。俟潮灭顶冲过,卤气由沙渗下坑中,撤去沙、苇,以灯烛之,卤气冲灯即灭,取卤水煎炼。
总之,功在晴霁。若淫雨连旬,则谓之盐荒。
又淮场地面,有日晒自然生霜如马牙者,谓之大晒盐。不由煎炼,扫起即食。海水顺风漂来断草,勾取煎炼,名蓬盐。
凡淋煎法,掘坑二个,一浅一深。浅者尺许,以竹木架芦席于上,将扫来盐料,不论有灰无灰,淋法皆同。铺于席上,四围隆起,作一堤垱形,中以海水灌淋,渗下浅坑中。深者深七八尺,受浅坑所淋之汁,然后入锅煎炼。
凡煎盐锅,古谓之牢盆,亦有两种制度,其盆周阔数丈,径亦丈许。用铁者,以铁打成叶片,铁钉拴合,其底平如盂,其四周高尺二寸,其合缝处一经卤汁结塞,永无隙漏。其下列灶燃薪,多者十二三眼,少者七八眼,共煎此盘。南海有编竹为者,将竹编成阔丈深尺,糊以蜃灰,附认釜背。火燃釜底,滚沸延及成盐。亦名盐盆,然不若铁叶镶成之便也。
凡煎卤未即凝结,将皂角椎碎,和粟米糠二味,卤沸之时,投入其中搅和,盐即顷刻结成。盖皂角结盐,犹石膏之结腐也。
凡盐,淮扬场者质重而黑,其他质轻而白。以量较之,淮场者一升重十两,则广、浙、长芦者只重六七两。
凡蓬草盐,不可常期,或数年一至,或一月数至。
凡盐,见水即化,见风即卤,见火愈坚。凡收藏不必用仓廪。盐性畏风不畏湿。地下叠稿三寸,任从卑湿无伤。周遭以土砖泥隙,上盖茅草尺许,百年如故也。

「池盐」

凡池盐,宇内有二:一出宁夏,供食边镇;一出山西解池,供晋、豫诸郡县。
解池界安邑、猗氏、临晋之间,其池外有城堞,周遭禁御。池水深聚处,其色绿沉。土人种盐者,池傍耕地为畦陇,引清水入所耕畦中,忌浊水,参入即淤淀盐脉。
凡引水种盐,春间即为之,久则水成赤色。待夏秋之交,南风大起,则一宵结成,名曰颗盐,即古志所谓大盐也。以海水煎者细碎,而此成粒颗,故得大名。其盐凝结之后,扫起即成食味。种盐之人,积扫一石交官,得钱数十文而已。
其海丰、深州,引海水入池晒成者,凝结之时,扫食不加人力,与解盐同;但成盐时日,与不借南风,则大异也。

「井盐」

凡滇、蜀两省,远离海滨,舟车艰通,形势高上,其咸脉即韫藏地中。
凡蜀中石山去河不远者,多可造井取盐。盐井周围不过数寸,其上口一小盂覆之有余,深必十丈以外,乃得卤信,故造井功费甚难。其器冶铁锥,如碓嘴形,其尖使极刚利,向石山舂凿成孔。其身破竹缠绳,夹悬此锥。每舂深入数尺,则又以竹接其身,使引而长。初入丈许,或以足踏碓梢,如舂米形。太深则用手捧持顿下。所舂石成碎粉,随以长竹接引,悬铁盏挖之而上。大抵深者半载,浅者月余,乃得一井成就。盖井中空阔,则卤气游散,不克结盐故也。
井及泉后,择美竹长丈者,凿净其中节,留底不去,其喉下安消息,吸水入筒,用长系竹沉下,其中水满。井上悬桔槔、辘轳诸具。制盘驾牛,牛拽盘转,辘轳绞,汲水而上。入于釜中煎炼,只用中釜,不用牢盆。顷刻结盐,色成至白。
西川有火井,事奇甚,其井居然冷水,绝无火气。但以长竹剖开去节,合缝漆布,一头插入井底,其上曲接,以口紧对釜脐,注卤水釜中,只见火意烘烘,水即滚沸。启竹而视之,绝无半点焦炎意。未见火形而用火神,此世间大奇事也!
凡川、滇盐井,逃课掩盖至易,不可穷诘。

【甘嗜】

宋子曰:气至于芳,色至于靘,味至于甘,人之大欲存焉。芳而烈,靘而艳,甘而甜,则造物有尤异之思矣。世间作甘之味,什八产于草木,而飞虫竭力争衡,采取百花,酿成佳味,使草木无全功。孰主张是而颐养遍于天下哉?

「蔗种」

凡甘蔗有二种,产繁闽、广间,他方合并得其十一而已。似竹而大者为果蔗,截断生啖,取汁适口,不可以造糖。似荻而小者为糖蔗,口啖即棘伤唇舌,人不敢食,白霜、红砂皆从此出。
凡蔗古来中国不知造糖。唐大历间,西僧邹和尚游蜀中遂宁,始传其法。今蜀中种盛,亦自西域渐来也。
凡种荻蔗,冬初霜将至,将蔗砍伐,去杪与根,埋藏土内。土忌洼聚水湿处。雨水前五六日,天色晴明,即开出,去外壳,砍断约五六寸长,以两个节为率。密布地上,微以土掩之,头尾相枕,若鱼鳞然。两芽平放,不得一上一下,致芽向土难发。芽长一二寸,频以清粪水浇之,俟长六七寸,锄起分栽。
凡栽蔗必用夹沙土,河滨洲土为第一。试验土色,堀坑尺五许,将沙土入口尝味,味苦者不可栽蔗。凡洲土近山上流河滨者,即土味甘,亦不可种。盖山气凝寒,则他日糖味亦焦苦。去山四五十里,平阳洲土择佳而为之。黄泥脚地毫不可为。
凡栽蔗,治畦行阔四尺,犁沟深四寸,蔗栽沟内,约七尺列三丛。掩土寸许,土太厚则芽发稀少也。芽发三四个或六七个时,渐渐下土,遇锄耨时加之。加土渐厚则身长根深,庶免欹倒之患。
凡锄耨不厌勤过,浇粪多少,视土地肥硗。长至一二尺,则将胡麻或芸薹枯浸和水灌,灌肥欲施行内。高二三尺,则用牛进行内耕之,半月一耕用犁,一次垦土断傍根,一次掩土培根。九月初培土护根,以防砍后霜雪。

「蔗品」

凡荻蔗造糖,有凝冰、白霜、红砂三品。糖品之分,分于蔗浆之老嫩。
凡蔗性,至秋渐转红黑色,冬至以后,由红转褐,以成至白。五岭以南无霜国土,蓄蔗不伐以取糖霜。若韶、雄以北,十月霜侵,蔗质遇霜即杀,其身不能久待以成白色,故速伐以取红糖也,凡取红糖,穷十日之力而为之。十日以前,其浆尚未满足;十日以后,恐霜气逼侵,前功尽弃。故种蔗十亩之家,即制车、釜一付,以供急用。若广南无霜,迟早惟人也。

「造糖」

凡造糖车,制用横板二片,长五尺、厚五寸、阔二尺,两头凿眼安柱。上笋出少许,下笋出板二三尺,埋筑土内,使安稳不摇。上板中凿二眼,并列巨轴两根,木用至坚重者。轴木大七尺围方妙。两轴一长三尺,一长四尺五寸,其长者出笋安犁担。担用屈木,长一丈五尺,以便架牛团转走。轴上凿齿分配雌雄,其合缝处须直而圆,圆而缝合。夹蔗于中,一轧而过,与棉花赶车同义。蔗过浆流,再拾其滓,向轴上鸭嘴扱入,再轧,又三轧之,其汁尽矣,其滓为薪。其下板承轴,凿眼只深一寸五分,使轴脚不穿透,以便板上受汁也。其轴脚嵌安铁锭于中,以便捩转。凡汁浆流板有槽枧,汁入于缸内。每汁一石,下石灰五合于中。
凡取汁煎糖,并列三锅如品字,先将稠汁聚入一锅,然后逐加稀汁两锅之内。若火力少束薪,其糖即成顽糖,起沫不中用。

「造白糖」

凡闽、广南方经冬老蔗,用车同前法,笮汁入缸。看水花为火色。其花煎至细嫩,如煮羹沸,以手捻试,粘手则信来矣。此时尚黄黑色,将桶盛贮,凝成黑沙。然后,以瓦溜教陶家烧造。置缸上。其溜上宽下尖,底有一小孔,将草塞住,倾桶中黑沙于内,待黑沙结定,然后去孔中塞草,用黄泥水淋下。其中黑滓入缸内,溜内尽成白霜。最上一层厚五寸许,洁白异常,名曰洋糖;西洋糖绝白美,故名。下者稍黄褐。
造冰糖者,将洋糖煎化,蛋青澄,去浮滓,候视火色。将新青竹破成篾片,寸斩,撒入其中,经过一霄,即成天然冰块。
造狮、象、人物等,质料精粗由人。
凡白糖有五品:石山为上,团枝次之,瓮鉴次之,小颗又次,沙脚为下。

▷附:造兽糖
凡造兽糖者,每巨釜一口,受糖五十斤。其下发火慢煎,火从一角烧灼,则糖头滚旋而起。若釜心发火,则尽沸溢于地。每釜用鸡子三个,去黄取清,入冷水五升化解,逐匙滴下用火糖头之上,则浮沤黑滓尽起水面,以笊篱捞去,其糖清白之甚。然后打入铜铫,下用自风慢火温之,看定火色,然后入模。
凡狮象、糖模,两合如瓦为之。杓写糖入,随手覆转倾下。模冷糖烧,自有糖一膜靠模凝结,名曰享糖,华筵用之。

「蜂蜜」

凡酿蜜蜂,普天皆有,惟蔗盛之乡,则蜜蜂自然减少。蜂造之蜜,出山岩土穴者十居其八,而人家招蜂造酿而割取者,十居其二也。凡蜜无定色,或青、或白、或黄、或褐,皆随方土花性而变。如菜花蜜、禾花蜜之类,百千其名不止也。
凡蜂不论于家于野,皆有蜂王。王之所居,造一台如桃大。王之子世为王。王生而不采花,每日群蜂轮值,分班采花供王。王每日出游两度,春夏造蜜时。游则八蜂轮值以待。蜂王自至孔隙口,四蜂以头顶腹,四蜂傍翼飞翔而去,游数刻而返,翼、顶如前。
畜家蜂者,或悬桶檐端,或置箱牖下,皆锥圆孔眼数十,俟其进入。凡家人杀一蜂二蜂,皆无恙,杀至三蜂,则群起螫人,谓之蜂反。凡蝙蝠最喜食蜂,投隙入中,吞噬无限。杀一蝙蝠,悬于蜂前,则不敢食,俗谓之枭令。凡家蓄蜂,东邻分而之西舍,必分王之子去而为君,去时如铺扇拥卫。乡人有撒酒糟香而招之者。
凡蜂酿蜜,造成蜜脾,其形鬣鬣然,咀嚼花心汁,吐积而成。润以人小遗,则甘芳并至,所谓臭腐神奇也。凡割脾取蜜,蜂子多死其中。其底则为黄蜡。
凡深山崖石上有经数载未割者,其蜜已经时自熟,土人以长竿刺取,蜜即流下。或未经年而扳缘可取者,割炼与家蜜同也。土穴所酿多出北方,南方卑湿,有崖蜜而无穴蜜。凡蜜脾一斤,炼取十二两。西北半天下,盖与蔗浆分胜云。

「饴饧」

凡饴饧,稻、麦、黍、粟皆可为之。《洪范》云:“稼穑作甘。”及此乃穷其理。其法:用稻麦之类浸湿,生芽,暴干,然后煎炼调化而成。色以白者为上,赤色者名曰胶饴,一时宫中尚之,含于口内即溶化,形如琥珀。南方造饼饵者谓饴饧为小糖,盖对蔗浆而得名也。
饴饧,人巧千方,以供甘旨,不可枚述。惟尚方用者名一窝丝,或流传后代,不可知也。

【陶埏】

宋子曰:水火既济而土合。万室之国,日勤千人而不足,民用亦繁矣哉。上栋下室以避风雨,而瓴建焉。王公设险以守其国,而城垣雉堞,寇来不可上矣。泥瓮坚而醴酒欲清,瓦登洁而醯醢以荐。商、周之际,俎豆以木为之,毋亦质重之思耶!后世方土效灵,人工表异,陶成雅器,有素肌玉骨之象焉。掩映几筵,文明可掬。岂终固哉?

「瓦」

凡埏泥造瓦,堀地二尺余,择取无沙粘土而为之。百里之内,必产合用土色,供人居室之用。凡民居瓦形皆四合分片。先以圆桶为模骨,外画四条界。调践熟泥,叠成高长方条。然后用铁线弦弓,线上空三分,以尺限定,向泥不平戛一片,似揭纸而起,周包圆桶之上。待其稍干,脱模而出,自然裂为四片。凡瓦大小,苦无定式,大者纵横八九寸,小者缩十之三。室宇合沟中,则必需其最大者,名曰沟瓦,能承受淫雨不溢漏也。
凡坯既成,干燥之后,则堆积窑中,燃薪举火,或一昼夜,或二昼夜,视陶中多少为熄火久暂。浇水转釉,音右。与造砖同法。其垂于檐端者有滴水,下予脊沿者有云瓦,瓦掩覆脊者有抱同,镇脊两头者有鸟兽诸形象,皆人工逐一做成。载于窑内,受水火而成器则一也。
若皇家宫殿所用,大异于是。其制为琉璃瓦者,或为板片,或为宛筒,以圆竹与斫木为模,逐片成造。其土必取于太平府。舟运三千里方达京师,参沙之伪,雇役掳舡之忧,害不可极。即承天皇陵亦取于此,无人议正。造成,先装入琉璃窑内,每柴五千斤烧瓦百片。取出,成色,以无名异、棕榈毛等煎汁涂染成绿黛,赭石、松香、蒲草等涂染成黄。再入别窑,减杀薪火,逼成琉璃宝色。外省亲王殿与仙佛宫观间亦为之,但色料各有譬合,采取不必尽同。民居则有禁也。

「砖」

凡埏泥造砖,亦堀地验辨土色,或蓝、或白、或红、或黄。闽广多红泥。蓝者名善泥,江浙居多。皆以粘而不散、粉而不沙者为上。汲水滋土,人逐数牛错趾踏成稠泥,然后填满木匡之中,铁线弓戛平其面,而成坯形。
凡郡邑城雉、民居垣墙所用者,有眠砖、侧砖两色。眠砖方长条砌。城郭与民人饶富家不惜工费,直叠而上。民居筭计者,则一眠之上,施侧砖一路,填土砾其中以实之,盖省啬之义也。凡墙砖而外,甃地者曰方墁砖;榱桷上用以承瓦者,曰楻板砖;圆鞠小桥梁与圭门与窀穸墓穴者,曰刀砖,又曰鞠砖。凡刀砖削狭一偏面,相靠挤紧,上砌成圆,车马践压,不能损陷。造方墁砖,泥入方匡中,平板盖面,两人足立其上,研转而坚固之,烧成效用。石工磨斫四沿,然后甃地。刀砖之直视墙砖稍溢一分,楻板砖则积十以当墙砖之一,方墁砖则一以敌墙砖之十也。
凡砖成坯之后,装入窑中,所装百钧则火力一昼夜,二百钧则倍时而足。凡烧砖有柴薪窑,有煤炭窑。用薪者出火成青黑色,用煤者出火成白色。凡柴薪窑,巅上偏侧凿三孔以出烟,火足止薪之候,泥固塞其孔,然后使水转釉。凡火候少一两,则釉色不光。少三两,则名嫩火砖,本色杂现,他日经霜冒雪,则立成解散,仍还土质。火候多一两,则砖面有裂纹。多三两,则砖形缩小坼裂,屈曲不伸,击之如碎铁然,不适于用。巧用者以之埋藏土内为墙脚,则亦有砖之用也。凡观火候,从窑门透视内壁。土受火精,形神摇荡,若金银熔化之极然。陶长辨之。
凡转釉之法,窑颠作一平田样,四围稍弦起,灌水其上。砖瓦百钧,用水四十石。水神透入土膜之下,与火意相感而成,水火既济,其质千秋矣。若煤炭窑视柴窑深欲倍之,其上圆鞠渐小,并不封顶。其内以煤造成尺五,径阔饼,每煤一层,隔砖一层,苇薪垫地发火。
若皇居所用砖,其大者厂在临清,工部分司主之。初名色有副砖、券砖、平身砖、望板砖、斧刃砖、方砖之类,后革去半。运至京师,每漕舫搭四十块,民舟半之。又细料方砖以甃正殿者,则由苏州造解。其琉璃砖,色料已载瓦款。取薪台基厂,烧由黑窑云。

「罂瓮」

凡陶家为缶属,其类百千。大者缸、瓮,中者钵、盂,小者瓶、罐。款制各从方土,悉数之不能。造此者,必为圆而不方之器。试土寻泥之后,仍制陶车旋盘。工夫精熟者,视器大小捏泥,不甚增多少,两人扶泥旋转,一捏而就。其朝廷所用龙凤缸,窑在真定、曲阳与扬州仪真。与南直花缸,则厚积其泥,以俟雕镂,作法全不相同,故其直或百倍,或五十倍也。
凡罂缶有耳、嘴者,皆另为合上,以釉水涂粘。陶器皆有底,无底者,则陕以西炊甑,用瓦不用木也。
凡诸陶器,精者中外皆过釉,粗者或釉其半体。惟沙盆、齿钵之类,其中不釉,存其粗涩,以受研擂之功。沙锅、沙罐不釉,利于透火性,以熟烹也。
凡釉质料随地而生。江、浙、闽、广用者,蕨蓝草一味。其草乃居民供灶之薪,长不过三尺,枝叶似杉木,勒而不棘人。其名数十,各地不同。陶家取来燃灰,布袋灌水澄滤,去其粗者,取其绝细。每灰二碗,参以红土泥水一碗,搅令极匀,蘸涂坯上,烧出自成光色。北方未详用何物。苏州黄罐釉,亦别有料。惟上用龙凤器,则仍用松香与无名异也。
凡瓶窑烧小器,缸窑烧大器。山西、浙江各分缸窑、瓶窑,余省则合一处为之。凡造敞口缸,旋成两截,接合处以木椎内外打紧匝口。坛瓮亦两截,接内不便用椎,预于别窑烧成瓦圈,如金刚圈形,托印其内,外以木椎打紧,土性自合。
凡缸、瓶窑不于平地,必于斜阜山冈之上。延长者或二三十丈,短者亦十余丈,连接为数十窑,皆一窑高一级。盖依傍山势,所以驱流水湿滋之患,而火气又循级透上。其数十方成陶者,其中苦无重值物,合并众力众资而为之也。其窑鞠成之后,上铺覆以绝细土,厚三寸许,窑隔五尺许,则透烟窗,窑门两边相向而开。装物以至小器装载头一低窑,绝大缸瓮装在最末尾高窑。发火先从头一低窑起,两人对面交看火色。大抵陶器一百三十斤,费薪百斤。火候足时,掩闭其门,然后次发第二火,以次结竟至尾云。

「白瓷 附:青瓷」

凡白土曰垩土,为陶家精美器用。中国出惟五六处:北则真定定州、平凉华亭、太原平定、开封禹州,南则泉郡德化、土出永定,窑在德化。徽郡婺源、祁门。他处白土陶范不粘,或以扫壁为墁。德化窑,惟以烧造瓷仙、精巧人物、玩器,不适实用。真、开等郡瓷窑所出,色或黄滞无宝光。合并数郡,不敌江西饶郡产。浙省处州丽水、龙泉两邑,烧造过釉杯碗,青黑如漆,名曰处窑。宋、元时龙泉琉华山下,有章氏造窑,出款贵重,古董行所谓哥窑器者即此。
若夫中华四裔驰名猎取者,皆饶郡浮梁景德镇之产也。此镇从古及今为烧器地,然不产白土。土出婺源、祁门两山:一名高梁山,出粳米土,其性坚硬;一名开化山,出糯米土,其性粢软。两土和合,瓷器方成。其土作成方块,小舟运至镇。造器者将两土等分入臼,舂一日,然后入缸水澄。其上浮者为细料,倾跌过一缸;其下沉底者为粗料。细料缸中再取上浮者,倾过为最细料,沉底者为中料。既澄之后,以砖砌方长塘,逼靠火窑,以借火力。倾所澄之泥于中,吸干,然后重用清水调和造坯。
凡造瓷坯有两种。一曰印器,如方圆不等瓶、瓮、炉、合之类,御器则有瓷屏风、烛台之类。先以黄泥塑成模印,或两破,或两截,亦或囫囵,然后埏白泥印成,以釉水涂合其缝,烧出时自圆成无隙。一曰圆器。凡大小亿万杯盘之类,乃生人日用必需,造者居十九,而印器则十一。造此器坯,先制陶车。车竖直木一根,埋三尺入土内,使之安稳,上高二尺许,上下列圆盘,盘沿以短竹棍拨运旋转,盘顶正中用檀木刻成盔头,冒其上。
凡造杯盘,无有定形模式,以两手棒泥盔冒之上,旋盘使转,拇指剪去甲,按定泥底,就大指薄旋而上,即成一杯碗之形。初学者任从作费,破坯取泥再造。功多业熟,即千万如出一范。凡盔冒上造小坯者,不必加泥;造中盘、大碗则增泥大其冒,使干燥而后受功。凡手指旋成坯后,覆转用盔冒一印,微晒留滋润,又一印,晒成极白干。入水一汶,漉上盔冒,过利刀二次,过刀时手脉微振,烧出即成雀口。然后补整碎缺,就车上旋转打圈。圈后或画或书字,画后喷水数口,然后过釉。
凡为碎器与千钟粟与褐色杯等,不用青料。欲为碎器,利刀过后,日晒极热,入清水一蘸而起,烧出自成裂文。千钟粟则釉浆捷点,褐色则老茶叶煎水一抹也。古碎器,日本国极珍重,真者不惜千金。古香炉碎器不知何代造,底有铁钉,其钉掩光色不釉。

凡饶镇白瓷釉,用小港嘴泥浆和桃竹叶灰调成,似清泔汁,泉郡瓷仙用松毛水调泥浆,处郡青瓷釉未详所出。盛于缸内。凡诸器过釉,先荡其内,外边用指一蘸涂弦,自然流遍。
凡画碗青料,总一味无名异。漆匠煎油,亦用以收火色。此物不生深土,浮生地面,深者堀下三尺即止,各省直皆有之。亦辨认上料、中料、下料。用时先将炭火丛红煅过,上者出火成翠毛色,中者微青,下者近土褐。上者每斤煅出只得七两,中、下者以次缩减。如上品细料器及御器龙凤等,皆以上料画成,故其价每石值银二拾四两,中者半之,下者则十之三而已。
凡饶镇所用,以衢、信两郡山中者为上料,名曰浙料,上高诸邑者为中,丰城诸处者为下也。凡使料煅过之后,以乳钵极研,其钵底留粗,不转釉。然后调画水。调研时色如皂,入火则成青碧色。
凡将碎器为紫霞色杯者,用胭脂打湿,将铁线扭一兜络,盛碎器其中,炭火炙热,然后以湿胭脂一抹即成。
凡宣红器,乃烧成之后出火,另施工巧微炙而成者,非世上朱砂能留红质于火内也。宣红元末已失传,正德中历试复造出。
凡瓷器经画过釉之后,装入匣钵。装时手拿微重,后日烧出,即成坳口,不复周正。钵以粗泥造,其中一泥饼托一器,底空处以沙实之。大器一匣装一个,小器十余共一匣钵。钵佳者装烧十余度,劣者一二次即坏。凡匣钵装器入窑,然后举火。其窑上空十二圆眼,名曰天窗。火以十二时辰为足。先发门火十个时,火力从下攻上,然后天窗掷柴烧两时,火力从上透下。器在火中,其软如棉絮,以铁叉取一,以验火候之足。辨认真足,然后绝薪止火。共计一杯工力,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微细节目尚不能尽也。

▷附:窑变 回青
正德中,内使监造御器。时宣红失传不成,身家俱丧。一人跃入自焚,托梦他人造出,竞传窑变。好异者遂妄传烧出鹿、象诸异物也。
又:回青,乃西域大青,美者亦名佛头青。上料无名异出火似之,非大青能入烘炉存本色也。

【冶铸】

宋子曰:首山之采,肇自轩辕,源流远矣哉!九牧贡金,用襄禹鼎,从此火金功用,日异而月新矣。
夫金之生也,以土为母,及其成形而效用于世也,母模子肖,亦犹是焉。精、粗、巨、细之间,但见钝者司舂,利者司垦;薄其身以媒合水火而百姓繁,虚其腹以振荡空灵而八音起;愿者肖仙梵之身,而尘凡有至象;巧者夺上清之魄,而海寓遍流泉。即屈指唱筹,岂能悉数?要之,人力不至于此。

「鼎」

凡铸鼎,唐虞以前不可考。惟禹铸九鼎,则因九州贡赋壤则已成,入贡方物岁例已定,疏浚河道已通,《禹贡》业已成书,恐后世人君增赋重敛,后代侯国冒贡奇淫,后日治水之人不由其道,故铸之于鼎。不如书籍之易去,使有所遵守,不可移易。此九鼎所为铸也。年代久远,末学寡闻,如玭珠、暨鱼、狐狸、织皮之类,皆其刻画于鼎上者,或漫灭改形,亦未可知,陋者遂以为怪物。故《春秋传》有使知神奸、不逢魑魅之说也。此鼎入秦始亡。而春秋时郜大鼎、莒二方鼎,皆其列国自造,即有刻画,必失《禹贡》初旨,此但存名为古物。后世图籍繁多,百倍上古,亦不复铸鼎,特并志之。

「钟」

凡钟,为金乐之首。其声一宣,大者闻十里,小者亦及里之余。故君视朝、官出署,必用以集众;而乡饮酒礼,必用以和歌;梵宫仙殿,必用以明挕谒者之城,幽起鬼神之敬。
凡铸钟,高者铜质,下者铁质。今北极朝钟,则纯用响铜,每口共费铜四万七千斤、锡四千斤、金五十两、银一百二十两于内,成器亦重二万斤,身高一丈一尺五寸,双龙蒲牢高二尺七寸,口径八尺,则今朝钟之制也。
凡造万钧钟与铸鼎法同。堀坑深丈几尺,燥筑其中如房舍。埏泥作模骨,其模骨用石灰三和土筑,不使有丝毫隙坼。干燥之后,以牛油、黄蜡附其上数寸。油、蜡分两:油居什八,蜡居什二。其上高蔽抵晴雨。夏月不可为,油不冻结。油蜡墁定,然后雕镂书文、物象,丝发成就。然后,舂筛绝细土与炭末为泥,涂墁以渐而加厚至数寸。使其内外透体干坚,外施火力炙化其中油蜡,从口上孔隙熔流净尽,则其中空处即钟、鼎托体之区也。凡油蜡一斤虚位,填铜十斤。塑油时尽油十斤,则备铜百斤以俟之。
中既空净,则议熔铜。凡火铜至万钧,非手足所能驱使,四面筑炉,四面泥作槽道,其道上口承接炉中,下口斜低以就钟、鼎入铜孔,槽傍一齐红炭炽围。洪炉熔化时,决开槽梗,先泥土为梗塞住。一齐如水横流,从槽道中枧注而下,钟、鼎成矣。凡万钧铁钟与炉、釜,其法皆同,而塑法则由人省啬也。
若千斤以内者,则不须如此劳费,但多捏十数锅炉。炉形如箕,铁条作骨,附泥做就。其下先以铁片圈筒直透作两孔,以受杠穿。其炉垫于土墩之上,各炉一齐鼓鞴熔化。化后,以两杠穿炉下,轻者两人,重者数人抬起,倾注模底孔中。甲炉既倾,乙炉疾继之,丙炉又疾继之,其中自然粘合。若相承迂缓,则先入之质欲冻,后者不粘,衅所由生也。
凡铁钟模不重费油蜡者,先埏土作外模,剖破两边形,或为两截,以子口串合,翻刻书文于其上。内模缩小分寸,空其中体,精筭而就。外模刻文后,以牛油滑之,使他日器无粘糷。然后盖上,泥合其缝而受铸焉。巨磬、云板,法皆仿此。

「釜」

凡釜,储水受火,日用司命系焉。铸用生铁或废铸铁器为质,大小无定式,常用者,径口二尺为率,厚约二分。小者径口半之,厚薄不减。其模内外为两层。先塑其内,俟久日干燥,合釜形分寸于上,然后塑外层盖模。此塑匠最精,差之毫厘则无用。
模既成就干燥,然后泥捏冶炉,其中如釜,受生铁于中。其炉背透管通风,炉面捏嘴出铁。一炉所化约十釜、二十釜之料。铁化如水,以泥固纯铁柄杓从嘴受注。一杓约一釜之料,倾注模底孔内,不俟冷定,即揭开盖模,看视罅绽未周之处。此时,釜身尚通红未黑,有不到处,即浇少许于上补完,打湿草片按平,若无痕迹。凡生铁初铸釜,补绽者甚多,惟废破釜铁熔铸,则无复隙漏。朝鲜国俗:破釜必弃之山中,不以还炉。
凡釜既成后,试法以轻杖敲之,响声如木者佳,声有差响则铁质未熟之故,他日易为损坏。海内丛林大处,铸有千僧锅者,煮糜受米二石,此直痴物云。

「镜」

凡铸镜,模用灰沙,铜用锡和。不用倭铅。《考工记》亦云:“金、锡相半谓之鉴、燧之剂。”开面成光,则水银附体而成,非铜有光明如许也。唐开元宫中镜,尽以白银与铜等分铸成,每口值银数两者以此故。朱砂斑点乃金银精华发现。古炉有入金于内者。我朝宣炉,亦缘某库偶灾,金、银杂铜、锡化作一团,命以铸炉。真者错现金色。唐镜、宣炉,皆朝廷盛世物也。

「钱」

凡铸铜为钱,以利民用,一面刊国号通宝四字,工部分司主之。凡钱通利者,以十文抵银一分值。其大钱当五、当十,其弊便于私铸,反以害民,故中外行而辄不行也。
凡铸钱每十斤,红铜居六七,倭铅京中名水锡。居四三,此等分大略。倭铅每见烈火,必耗四分之一。我朝行用钱高色者,惟北京宝源局黄钱与广东高州炉青钱,高州钱行盛漳、泉路。其价一文,敌南直江、浙等二文。黄钱又分二等:四火铜所铸曰金背钱,二火铜所铸曰火漆钱。
凡铸钱熔铜之罐,以绝细土末打碎干土砖妙。和炭末为之。京炉用牛蹄甲,未详何作用。罐料十两,土居七而炭居三,以炭灰性暖,佐土使易化物也。罐长八寸,口径二寸五分。一罐约载铜、铅十斤,铜先入化,然后投铅,洪沪扇合,倾入模内。
凡铸钱模,以木四条为空匡,木长一尺二寸,阔一寸二分。土、炭末筛令极细,填实匡中,微撒杉木炭灰或柳木炭灰其面上,或熏模则用松香与清油。然后,以母钱百文,用锡雕成。或字或背布置其上。又用一匡,如前法填实合盖之,既合之后,已成面、背两匡。随手覆转,则母钱尽落后匡之上。又用一匡填实,合上后匡,如是转覆,只合十余匡。然后,以绳捆定。其木匡上弦原留入铜眼孔,铸工用鹰嘴钳,洪炉提出熔罐,一人以别钳扶抬罐底相助,逐一倾入孔中。冷定,解绳开匡,则磊落百丈,如花果附枝,模中原印空梗,走铜如树枝样。挟出逐一摘断,以待磨锉成钱。凡钱,先错边沿,以竹木条直贯数百文受锉;后锉平面,则逐一为之。
凡钱高低,以铅多寡分。其厚重与薄削,则昭然易见。铅贱铜贵,私铸者至对半为之,以之掷阶石上,声如木石者,此低钱也。若高钱铜九铅一,则掷地作金声矣。凡将成器废铜铸钱者,每火十耗其一。盖铅质先走,其铜色渐高,胜于新铜初化者。若琉球诸国银钱,其模即凿锲铁钳头上,银化之时,入锅夹取,淬于冷水之中,即落一钱其内。

▷附:铁钱
铁质贱甚,从古无铸钱。起于唐藩镇魏博诸地,铜货不通,始冶为之,盖斯须之计也。皇家盛时,则冶银为豆;杂伯衰时,则铸铁为钱。并志博物者感慨。

【舟车】

宋子曰:人群分而物异产,来往贸迁,以成宇宙。若各居而老死,何藉有群类哉?人有贵而必出,行畏周行;物有贱而必须,坐穷负贩。四海之内,南资舟而北资车。梯航万国,能使帝京元气充然。何其始造舟车者,不食尸祝之报也?浮海长年,视万顷波如平地,此与列子所谓御泠风者无异。传所称奚仲之流,倘所谓神人者,非耶?

「舟」

凡舟古名百千。今名亦百千,或以形名,如海鳅、江鳊、山梭之类。或以量名,载物之数。或以质名,各色木料。不可殚述。游海滨者得见洋船,居江湄者得见漕舫,若局趣山国之中,老死平原之地,所见者一叶扁舟、截流乱筏而已。粗载数舟制度,其余可例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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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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