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柰何哉!
“成心”与上文“成形”相对,指自我本心。人之自我,其内部本都包含着天——自然之心。并非只有“知代而自取者”——顿悟了天地宇宙生成变幻之理法,能够主动做出正确判断的贤者,才具有自然之心。那些无法凭借自身力量做出判断的愚钝之人,同样也拥有。若世人都能遵从成心而行,则人心中的狂惑与人世之中的喧嚣便会如“厉风济则众窍为虚”那般,回归其原本的静谧与安宁。然而,人们如今却不再顺应自我之中的成心,以至于自我被束缚却仍固步自封,问题面前总自以为是而以人为非。这般试图通过是非之争解决问题的愚钝,实为本末倒置。就如同在今日这一表示当下的时间点启程,向着数千里外的南国——越国进发,却在代表了过去的昨日到达了一般,将不可能之事认为可能。在这种愚钝面前,就算是那传说中拥有神祇般智慧的古代帝王——禹——也束手无策。更何况我还不是那神祇般的禹,我又能如何呢?“吾独且柰何哉”是庄子对世人那疯狂且错乱之态的又一次感叹。
庄子通过“大知闲闲”至“吾独且柰何哉”之间的内容,阐述了与自然界之万籁相对的、人类世界中的种种嘈杂与窸窣,即物质世界的纷乱之相。在这嘈杂之中人们呈现出的无止境的疯狂与盲目让庄子悲叹;从而,他又向世人说明:若想从这疯狂与盲目的人类活动之中超脱,须将一切事物作为天——自然——看待。可尽管在天——自然——之中,人类世界一切万籁皆为平等,但这“天”或者说是“自然”的原理,又能否够超越现实中的对立与矛盾,将物质世界的不统一转换为统一呢?尤其是人类社会最大的声响——是非之争,要如何才能融入那巨大的“一”之中去呢?这是非之争以人类的语言为载体,而语言的内容则是判断的根据,判断的主体又是人心。关于这一点,我们需要深刻地反省与思考。同时,更需要对这些人与人之间语言与心灵的交流,以及道——真正实在,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进行严谨的认识论上的批判与考察。当时,惠施、公孙龙与墨翟一派的逻辑学或是认识论观点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得到发展,春秋末期到战国时代可以说是各学派之间论争最为酣畅淋漓的时代。庄子置身于中国思想界的这一盛世,将“言”与“道”、“实在”与“认识”的问题看作自我的问题,以他独有的敏锐眼光,对其进行了认识论的批判与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