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内篇读本【日】福永光司
▷新订版序(如图)
庄子勾勒出大鹏的逍遥——振翅间掀起惊涛骇浪,乘飓风而上,展翅翱翔。这是大鹏雄浑壮阔的飞翔。然而,不言自明的是,大鹏实则暗指那些超脱于世间纷扰之外的绝对者。绝对者是不受凡尘琐事束缚,向着更为广阔之世界阔步而行的至大之人。于庄子而言,绝对者即超脱者。凡世之中充斥着无奈、妥协、自欺与沉迷。这些杂念都是让人精神滞留凡间而无法超脱的阻力。遑论还有那些来自价值与规范的恐吓,紧紧束缚住人们健全的生命。那些苍白的思维陷阱,让人们忌惮过去、恐惧未来。这一切都在阻碍人们飒爽的生命与健全的精神的超脱。而超脱者则冲破了一切的束缚。庄子认为,只有超脱之人才能解放世人,为世间带来美丽、光明与和谐。而大鹏,正是这超脱之人的象征。(节选)
这则寓言中,人类自作聪明的虚饰与偏见,使得真实在,也就是一切存在的自然流转被迫窒息毁灭。人类的这种愚蠢受到了庄子的尖锐讽刺。对庄子来说,真实在超越了人类主观的差别偏见,是杜绝一切概念把握的据有极致非合理性的混沌。人类的一切合理思维都无法捕捉到它,它只能通过体验被感知。真实在——道——是矛盾双方的同时存在,也就是《齐物论》中的“两行”,是由一切对立——以其对立之原态——组成的异质性连续整体。若想将这异质性的连续整体展现在人类认识世界,只有两种选择:将其异质性转换为同质;或是斩断其连续性,使之分离为若干个体。换句话说,必须经过某种心知过程——心知的杀戮行为——才能实现。认识恒常以这种对实在的杀戮作为支撑其存在的必要前提。当以鲜活浑沌为具体表现的实在被凿出七窍后,它才真正有可能成为认识的对象。但是,比起认识的统一性与系统性,庄子更注重浑沌的非合理性与无序性。对他来说,重要的是“生”,而并非心知的统一及体系性;重要的是“安稳之生”,并非所谓的认识或理论。因此,比起拥有七窍而选择死亡,庄子式的绝对者更愿意放弃七窍而选择生。比起思辨自我与世界的因果统一,他们更愿意将万籁的声响当作“天籁”聆听。庄子式的绝对者所热爱的,只有生机充沛的浑沌。比起无生命的有序,他们只热爱有生命的无序。
这一点,在绝对者的政治思想中也不例外。绝对者的统治,是“虚之统治”“无心之政治”。所谓虚与无心,便是不在浑沌之上开凿打孔的境界。也就是将一切存在解放于赋予其本来之态的自然性之中的境界。他们绝不以人为的规范歪曲自我之自然,不以权力智谋威胁自我的本来状态。正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老子》第六十章),随着“作为之著”不断翻搅戳刺,锅中之鱼便渐渐不能再称之为鱼了。飞鸟无需教导便懂得振翅高飞,游鱼无需教导便能够潜入水底,人类自然也不需要教导就能享受自我之生。绝对者的统治,就是将高飞的鸟儿放任于天际,任深潜的鱼儿回归大海,让享受自我之人在其自然中得到解放。
强行凿出的七窍,是对浑沌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