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尼古拉斯·赖什」

我们不是乐观主义者,并不给出一种人见人爱的美妙的世界图景。无论身在何处,我们仅拥立正义一方,为穷苦大众力行些许分内之事。

—— 赫伯特·麦凯布(Herbert McCabe)

▷前言

鄙人或许不是最适合去笔墨希望的作者。因为就我而言,那个谚语里的杯子不但空了一半,还无疑含有某种污臭的致命液体。一些人秉持着“明日终究死,今朝吃喝欢”的哲学,另一些人的哲学倒更投合我的兴味——“明日终究死”。我之所以无视这些令人苦恼的癖好而选择来写这个主题,理由之一就在于:借用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的话来说,在遭遇了“已然失落的未来”的时代,希望这一概念却被莫名其妙地忽视了。另一个回避此主题的原因,或起于这一事实:那些敢于谈及它的人,都无可幸免地衰微在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的巨著《希望的原理》(The Principle of Hope)——我在第三章中会有所论述——的阴影之中了。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编年史中,布洛赫的著作虽不见得最令人钦赞,但却是迄今为止最长的一部。
据说,哲学家们多半已摒弃了希望。大眼一瞥图书馆的目录就能看出,他们将这一主题谦卑地让渡给了这般的书名:《半满:乐观主义、希望和信仰的四十个励志故事》(Half Full :Forty Inspiring Storiesof Optimism, Hope , and Faith),《一点信仰、希望和欢乐》(A Little Faith , Hope and Hilarity ),《希望的年月:剑桥、南太平洋殖民政府和板球运动》(TheYears of Hope : Cambridge , Colonial Administration in theSouth Seas and Cricket ),更不用说鲍勃·霍普(Bob Hope)那为数众多的传记了。这一主题似乎招引了地球上每一个感伤的道德主义者和为精神摇旗呐喊的人。如此一来,对于像我这样在板球和殖民政府方面都没有背景,却关切这一观念的政治、哲学和神学意蕴的人,倒也有了反思的空间。
此书出自我于2014年受邀在弗吉尼亚大学佩奇-巴伯讲座(Page-Barbour Lectures)发表的讲演。我谨向所有在夏洛茨维尔让我感到宾至如归的人们,尤其是珍妮·盖迪斯(Jenny Geddes),表示由衷的感谢。查德·威尔蒙(Chad Wellmon)极具效率地安排了我的讲学,躬亲表明自己是一位最投缘而尽责的东道主,我当向他致以特别的谢意。

特里·伊格尔顿

关注

作为一般观念的乐观主义是自持自足的。如果说它很难被驳倒,那是因为它是一种对世界的原发立场。一如愤世嫉俗或轻信,它从自己特异的角度照亮了事实,从而拒绝被事实驳倒,所以才有那老生常谈的比喻:透过玫瑰色的镜片看世界,它将以不变的红光沾染任何可能变换你视野的东西。在一种道德的散光中,我们扭曲真相以适应自己自然的癖性,这癖性已代我们做出了所有重要的决定。既然悲观主义所含有的精神扭结别无二致,这两种心地就比在通常的考量中有着更多的共同点。心理学家埃里克·埃里克森(Erick Erickson)谈到了一种“不良适应性乐观主义”,它使婴儿注意不到身边人的欲求以及他们和自身欲求的不协调,由此而不能承认情理的界限。在埃里克森看来,认识到现实的不妥协性,对于自我的形成至关重要,但积习成癖或专业的乐观主义者恰恰难以做到这一点。
乐观主义者不单指心怀厚望的人。即便是悲观主义者,无论其惯常的忧郁,总能在特定的问题上感受到积极。哪怕觉不到情势大体上会好转,我们也能怀抱希望。毋宁说,乐观主义者是这样一种人,他对生活积极乐观,只因为他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他期待顺意的结果,因为这就是他期待的方式。正因如此,他才没能认识到,人必须有理由才能快乐。所以,和希望不同,专业的乐观主义并不是一种美德,并不比长雀斑或有扁平足更是一种美德。它不是通过深思或自律的学习而获致的气质,只不过是一种性情的怪癖。“始终看向生活的光明面”,和“始终把你的头发中分”或“始终向爱尔兰猎狼犬谄媚地摘下你的帽子”,有着差不多的理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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