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和欲望都在完成的动作中失效,二者就此而言也是相像的。你达成了一个愿望,同时也就取消了它。
因为希望含有一定程度的期待,所以宽泛地说,它在叙事层面比欲望更容易发生变化,后者可以简单地从一个对象转移到下一个对象,并没有十分清楚的故事脉络。相反,希望却有着鬼魅般的情节,借以将当下的行动和未来的实现联系在一起。在许诺的行为中,也有类似的情节。希望,意味着将自身富于想象地投射到一个确有可能的未来,由此,在某种模糊的意义上,这未来已经在场了,不会简单地受制于欲望而凋萎。未来诚然不存在,过往亦然;但就如过往依其效果而存在,未来也可作为潜在而在场。这就是恩斯特·布洛赫所谓的“尚无意识”,意指未来可能被发现是以一种对有待之物的微弱预兆而潜伏于过去和当下,因此是一种反转的回忆。在布洛赫眼里,这些预兆的形式不是精神行为,而是物质现象:艺术作品、都市景观、政治事件、流行风俗、宗教仪式等等。布洛赫认为,我们虽不能直接感知未来,却能觉到它鬼魅般的牵引力——就像那弯曲了空间的力量。它见于实事的未完成中,在其核心处空无一物。潜在性将当下系于未来,并由此为希望奠定了物质基础。的确,因为严格讲来并没有什么当下——当下根本上是对自身的超越,它在保留过往的踪迹而同时又瞬间跃向未来的动作中为我们所理解。
所以说,希望比欲望更为积极。后者围绕着匮乏感打转,前者却将这种不安和一定程度上紧张的期待混在一起。在阿奎那看来,希望中有几分欲望的不安,因为其目的尚未得到保障,但与这种难于驾驭的情境形成对比的却是它对目的的热望。这不仅是对善的渴求,更是一种朝向善的运动。希望源自欲望,但和普通的欲求不同,它又在其中加入了些许的轻快。在尚未到来的幸福和我们当下的处境之间,有一种可被觉察的联结;希望借此而受到了一种目的论式的推助。而欲望就不那么明显了,至少在精神分析的意义上确实如此。欲望到头来不知餍足,却终折返回自身。但话说过来,也有虚弱的或病态的希望,因为达到目标的可能性过于渺远,当下和未来在其中只有疲弱的关联。
希望和欲望之中都有当下和不在场之间的相互作用,未来于向往中依稀被带至焦点。想象力也是如此。然而,和欲望不同,强有力的希望却不单单在现实的渊薮之上盯住将来的满足,而是对其实现有着快乐的期待,通过在当下之中辨出未来的征象和确定性,将某种欣快感和未来的不完全感融汇于一起。正如恩斯特·布洛赫所说,“幸福的当下同时也被理解为对未来的许诺。”与之相比,欲望在多数情况下并不令人愉快。那些有欲望的人不苟言笑也不翻跟斗,而怀揣希望的人可能就不同了。这是因为,前者是失意落魄的,后者却不然,除非他们的希望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