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一直互不理解。在很多事情上,我不想变成她。不过这阵子,我慢慢能理解她了。收拾她的东西时我想,如果能像她这样,身后不留一物地死去,实在很豁达,很利落。母亲之所以能这样,是性格和价值观决定的。我的性格和价值观,决定了我做不到。我肯定会攒无数东西,不舍得松手,直到死的那一刻,死后还要让女儿们费尽力气收拾。我很同情女儿们,不过,给父母送终和青春期一样,是人生必经的过程。
面对我的遗物,女儿们或者收拾,或者扔掉,过程中她们会想起无数往事,会低声地交谈:啊真的,我们给妈妈添了很多麻烦,你看,妈妈写了这件事,写了那件事,说了这种话,说了那种话呀。妈妈的性格和人生选择也给我们添了那么多麻烦,让我们活得很痛苦,不过妈妈保护了我们,拼命把我们养育成人,把我们当作珍宝,也是真的。
她们会想,一个女人不遗余力地活过,一往无前地死了。接下来轮到她们了。
她们会想着这些站起来,用力脚踩大地,放眼自己的人生。
她们一定会这样的,我相信。

关注

我写东西非常慢。未及写完这篇,各家报纸都打电话给我,让我谈谈石牟礼女士。我前脚在电话里谈完,几十分钟后记者便打来确认电话,告诉我新闻稿已经写好,没过多久,新闻稿便见诸网络。我感喟记者能力之高效率之快,也为此心焦,越发写不下去。
不过后来我想通了。写悼念文章,就是我用自己的方式为石牟礼女士献上一份供养,是我的道别。想通之后便文如泉涌,绵绵难绝,仿佛我给她点燃了一炷又一炷祭拜之香。
“吊唁”这个词让我想到无数沙丁鱼在天草的海中哭泣的情景。
大海中
万万千千沙丁鱼
在悼念
不对不对,这是金子美铃。于是我从沙丁鱼联想起鱼干,以前我和平松洋子一起去看望石牟礼女士,石牟礼女士用一个电饭锅为我们做了非常美味的“道子饭”。
道子饭是石牟礼女士想出的做饭方法。老人院没有厨房,她先用电饭锅的内胆当锅,用茶树油煎熟沙丁鱼干、昆布和胡萝卜(正好有),煎好后取出菜,在剩下的汤汁里放糯米、胡萝卜、昆布佃煮和山椒小鱼干,做成米饭,这样既有了米饭,也有了配菜。我又想起一首诗:
有时是红萝卜
有时是乌黑的昆布
有时是捣碎的鱼
啊,不对,这是石垣凛的诗。
石牟礼道子在《苦海净土》里是这么写的:
“孩子妈,烧饭!俺去抓鱼。你用海水淘米,用海湾的漂亮潮水烧出的饭,得多好吃啊。”
我想起来了,书中水俣的渔民夫妻这么说着,在海上吃了鲷鱼的生鱼片和刚出锅的米饭。
“大姐,鱼是天给俺的。天给的东西不要钱。天见俺需要就给了,不让俺饿肚子。这荣华,还有啥比得上?”
我想起石牟礼女士,就会不由自主地把她的语句和其他女诗人的连到一起。
水漫涨,势要吞噬一切。
这句特别有石牟礼道子的风格。
也像在描述世上所有女人。

登录以加入对话
万象千言

本站话题休闲取向,欢迎使用。以下类型用户请勿注册:激进民运人士、左翼爱国者、网络评论员。

访客查看账户公共页面 (1234.as/@username) 仅显示 10 条最新嘟文,如果需要查看更多,请关注或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