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只要再贴上一枚邮票》(书信集)
【日】小川洋子;【日】堀江敏幸

昨天,我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决定永远闭上眼睛。即使是醒着的时候,也和睡着的时候一样,永远,闭着。
这样写,可能会无端地引起你的担心,但请你别把它想得过于严重。首先,人在一天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睡着的,除此之外的时候也时常眨眼挡住自己的视野,所以如果有机会精确地来测定眼睛睁开的时长,那一定短得令人吃惊。我们总感觉自己是睁大眼睛始终注视着世界的,但其实那是一种错觉,映入眼帘的多半都是黑暗。你没必要害怕什么。
当然,做了这个决定,我一定也会失去很多。也有人劝我说,你不妨再重新考虑一下。但是,即使闭上眼睛,也还是可以这样写信给你。语言不会消失。既然如此,那也就足够了。
黑暗中映出的文字比白色信纸上的文字表情更丰富,更有深度。即使文字的轮廓是清晰的,但当你把焦点放在那里时,不知为什么,你会发现它看起来轻轻地摇晃着。一个字一个字的,似乎都隐藏着与它们相配的秘密故事。

——「第一封信」

这个世界上可以称为语言的到底有多少呢,难以想象。如果加上人类最早使用的语言之前的声音,用过一段时间后又消失的,或者连使用它的种族都灭绝了的语言,怕是要多如繁星了。但语言在大多数时间里,是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的东西,只是在沉默中穿透心灵。语言不仅让对话沟通成为可能,还能感受到它们渗透到彼此内心最深处的样子,我相信这是本身只有很小质量的语言,在黑暗中与另一个人的语言碰撞而发出光芒的瞬间。

——「第六封信」

关注

我所说的不安,是怕你一旦沉入那个池中获得了自由,就会穿过任何人都无法触及的时空,消失在另一个世界。我感觉,拥有纤细皮肤的你和水之间,从一开始就有不允许别人介入的亲密关系。回顾、回忆的行为,原本就不得不绕过最重要的部分,总是以太迟了的状态为前提进行。你的身体已经不在我身边。你的声音也不再传到我的耳中。我能做的,只是为了不失去始终珍视的苍白可爱的光,甚至用不存在的不纯记忆,从远方支撑想要抵抗重力的你。
在K町的宇宙基本粒子观测站,当我们被巨大的实验装置包围时,我看到的不仅仅是水。因为那些让你都惊愕了的直径五十厘米光电子倍增管的组合,让我们就像被关在巨大的玻璃容器里的两只小虫子。或者更贴切的说法是被巨大的虫子紧盯着。后来你跟我反复说过,你被那个空间超越人类认知的行星般的巨大规模所压倒。船的渺小和周围环境的广阔极不相称,是我们之后无论去哪里都无法抹去的原始记忆,而我首先联想到的就是昆虫的复眼。
复眼由无数个单独的眼睛组成,它可以感知到人类眼球无法捕捉的紫外线和偏振光。它们看到的世界与我们完全不同。在显像管还是主流的时代,我看过一个堆放了很多箱形接收器、放映各种实验性影像的当代艺术装置。在那儿,我碰巧遇到了所有的接收器“吞噬”一个观众的瞬间。好几十台电视机上同时出现了自己慌乱的样子。在那天我身体受到的冲击,也是同样的感觉。小船上的两个人被一万多只单眼所捕获,这些眼睛从超纯水圆柱的天顶到底部密密麻麻地排列。仿佛有人在操纵和观察,机器像活的细胞一样运转,记忆的碎片被合并,成为迄今为止没有想象过的色调所组成的图像。复眼没有眼睑。表面不会干燥的复眼也不会流泪。当你决心永远闭上眼睑,但还是像过去一样向我传递文字时,我觉得你不是将自己关在黑暗中,而是得到了一个不同功能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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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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