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

这里摆放了两千本书,不包括玻璃橱窗里的书。在右边有一个玻璃陈列柜,里面陈列着儿童读物。戈登的眼睛避开了一本包着丑陋的、花花绿绿的封皮的书,上面画着淘气的孩子们轻快地在一片风信子花海中奔跑。他透过玻璃门望着外面。天气很糟糕,起风了,天空阴沉沉的,鹅卵石街道湿漉漉的。今天是十一月三十号圣安德鲁节。麦克凯切尼书店坐落于一个四条街道汇集的形状不规则的街角。朝门左边望去是一棵大榆树,现在树叶都掉光了,繁茂的枝条似乎为天空穿上了一件棕褐色的蕾丝。书店对面是威尔士王子酒店,旁边有几面围墙,贴满了专利食物和专利药品的广告。上面尽是巨大的洋娃娃的脸庞——肤色粉嫩,神情空洞,洋溢着傻瓜一样的快乐,有Q. T. 调味品、特鲁维特牌早餐麦片(“早餐麦片,小孩子们都吵着要吃!”)、袋鼠牌勃艮第红酒、维塔莫牌巧克力和宝维消化液的广告。全部广告中,那张宝维消化液广告最令戈登心烦。一个戴着眼镜獐头鼠目的职员,戴着专利假发,坐在一张咖啡桌旁,笑眯眯地拿着一杯宝维消化液,“科纳·忒布尔喜欢吃饭时喝一杯宝维”,广告标语如是说。
戈登收回视线,布满灰尘的玻璃上映出他自己的脸庞,正在凝视着他。这张脸不好看。虽然还没到三十岁,看上去却已经很沧桑,脸色苍白,刻着无可磨灭的愁苦的皱纹。人们会说他的额头“好看”——很高——但下巴又小又尖,使得整张脸变成了瓜子脸,而不是鹅蛋脸。他的头发是栗灰色的,蓬乱不堪,嘴角下垂着,眼珠是淡褐色又偏绿色。他又望着远处。如今他讨厌照镜子。外面是萧瑟阴冷的冬天,一辆电车像钢铁天鹅一样沙哑地叫唤着在鹅卵石街面上驶过,带起一股风,吹起被踩成碎片的落叶。那棵榆树的枝条被风一吹,伸向东边。那张Q. T. 调味品公司的海报边缘已经破损了,有个角落像一面小三角旗一样飘舞不停。在右边的小巷子里,人行道上那一排光秃秃的白杨树被风一吹,弓起了树干。冬天的寒风实在是令人讨厌,发出令人不安的警告,像是盛怒的冬天发出的第一声咆哮。戈登的脑海里酝酿着两句诗:
什么什么寒风——发出威胁的寒风好吗?——不好,凛冽的寒风比较贴切。凛冽的寒风吹过——不好,应该改为呼啸而来。
白杨树怎么了——屈服了?不好,弓下了腰比较好。呼啸和弯腰会不会更加押韵?这个不重要。白杨树弓下了腰,再加一个词“落叶殆尽”,很好。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
落叶殆尽的白杨树弓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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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一排汽车嘟嘟嘟地轻轻松松驶上山坡。戈登看着这些汽车,并不觉得羡慕。谁会想要开车呢?那些上流社会的女人粉嫩如洋娃娃的脸透过车窗看着他。这些胸大无脑的哈巴狗,绑在链子上饱食终日的母狗。他宁可当一头独狼也胜过当一只摇头摆尾的哈巴狗。他想起了清晨的地铁站,一群群黑压压的小职员就像蚂蚁回洞一样钻进地底下。这群蚂蚁一样的人,每个人右手拿着公文包,左手拿着报纸,对失业的隐秘恐惧就像蛆虫在啃咬他的心一样,似乎要将他吞吃掉!特别是在冬天,当他们听到呼啸的风声时。冬天,裁员,收容所,街上的长凳!啊!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
落叶殆尽的白杨树弓下了腰,
烟囱飘舞着黑黢黢的缎带,
在昏沉沉的空气中摇摆而下,
撕裂开来的海报战栗颤抖着。
火车在轰鸣,马蹄哒哒哒响个不停,
职员们匆匆赶向车站,
看哪,东边的屋顶正在战栗,
想着——

他们在想什么呢?冬天快到了。我能保住饭碗吗?被解雇的话意味着进收容所。“你们都要行割礼。”主如是说。你们都要好好地拍老板的马屁。有了!
每个人都在想着,
“冬天来了!求求你了,上帝啊,今年让我保住工作吧!”
寒风就像一把冰冷的长矛,
刺透了他们的身体,
他们忧郁地想着……

又用“想”这个字。没关系。他们在想什么呢?钱!钱!房租、纳税、学费、季票、给孩子们买鞋子。还有人寿保险和女仆的工资。我的天哪,要是老婆又怀孕了怎么办!昨天老板说了个笑话,我笑得够大声吗?吸尘器下个月的分期付款又得交了。
他觉得自己的文笔很优美,就像把拼图一片一片搭起来一样,他想出了另一节诗:
他们想到了房租、水电、季票、
保险、煤炭和仆女的工资,
靴子、学费和在德雷格家具店买的两张双人床
下个月还得供分期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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