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达三十九岁,我刚和她认识的时候她长得像只兔子,现在还是很像,但枯瘦了许多,眼睛里总是带着忧郁沉思的神情。当她心烦意乱的时候,她会耸起肩膀,双手抱胸,就像一个坐在火堆旁的吉卜赛老妇人。她是那种有能力预见到灾难的奇人之一,当然,只是预见到一些小的灾难。至于战争、地震、瘟疫、饥荒和革命,她根本不在乎。黄油涨价了,煤气费太贵了,孩子们的靴子穿破了,收音机的分期付款账单又来了——希尔达烦恼的是这些事情。她总是双手抱胸,身子晃来晃去,神情忧郁地对我说:“但是,乔治,这可是非常严重的问题!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我不知道钱从哪儿来!你似乎没有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等等等等。到最后我觉得其实这就是她的乐子。她一心认定我们终将沦落到进收容所的地步。而有趣的是,如果我们真的进了收容所,希尔达可不会像我那么在意——事实上,她会很享受那种有安全感的日子。
孩子们已经在楼下了,以闪电般的速度洗好了澡,穿好了衣服。一旦丧失了把别人关在厕所外面的机会,他们的动作总是这么快。我走到早餐的桌子边上时,他们正在争吵着,说着什么:“就是你干的!”“不,我没干!”“就是你干的!”“不,我没干!”似乎整个早上都可以这么争吵下去,直到我对他们说够了。家里其实只有两个孩子——七岁的比利和十一岁的洛娜。我对孩子们的感觉很奇怪。大部分时间里我根本不想看见他们。而他们说起话来根本让人受不了。他们正处于顶烦人的发育期,这个年纪的小孩一心只想着尺子、铅笔盒和法语考试谁最高分。别的时候,特别是当他们睡着的时候,我的感觉又很不一样。有时,在夏季明亮的傍晚,我会站在他们的小床前面,看着他们熟睡中的圆脸和比我的发色淡一些的亚麻色的头发,让我体会到了《圣经》中所描述的“你的心中充满怜爱”那种感觉。这个时候我总是觉得自己像个一文不值的枯萎的豆荚,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这两个小家伙带到世上,将他们养育成人。但那只是偶尔发生的事情。大部分时间我希望独处。我觉得我这条老狗还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大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但想到自己就像一头温顺的奶牛那样被一群女人和孩子到处追着跑,我可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