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小说史》(郭箴一)
《西游记传》就是丘真人所作,借以说金丹之旨的。丘真人即长春真人丘处机。真人是山东的道士(登州、栖霞人)曾应元太祖之聘,西游万里,涉沙漠,行积雪中,千辛万苦的结果,达于雪山的幕营。其事见于《元史》的《释老传》。
岁己卯太祖乃蛮命近臣,持诏求之。处机乃与弟子十有八人,同往见焉。明年宿留山北;又明年趣使再至。乃发抚州,径数十国为地万有余里。盖蹀血战场,避寇叛域,绝粮沙漠,自昆仑历四载而始达雪山。常马行深雪中,马上举策试之,未及积雪之半。既见,太祖大悦。
其弟子李志常为此著《长春真人西游记》二卷。然此自是别本。本书是明代无名氏所作,借唐之名僧玄奘三藏入天竺赍佛经以归的事实,运其绝大的幻想,把佛旨用小说的体裁演述出来。玄奘之传在《旧唐书·方伎传》中,其所著《大唐西域记》即入竺的的纪行,极有名的。
僧玄奘、陈氏,洛州、偃师人,太业末出家。博涉经论,尝谓翻译者多有讹谬,故就西域广求异本,以参验之。贞观初随商人往游西域。玄奘既辨博出群,所在必为讲释论难,蕃人远近咸征服之。在西域十七年,经百余国,悉解其国之语,仍采其山川谣俗,土地所有,撰《西域记》十二卷。贞观十九年,归至京师。太宗见之,与之谈论大悦。于是诏将梵文六百五十七部于宏福寺翻译。(《旧唐书》)
由此看来玄奘入竺的始末很明白了。然唐人的小说在《独异志》里曾加了多少的粉饰,说:
沙门玄奘、唐武德时往西域取经,行至罽宾国,道险虎豹,不可过,奘不知为计,乃锁房门而坐,至夕开门,见一异僧,头面疮痍,身体脓血,床上独坐,莫知来由。奘乃礼拜勤求僧口授《多心经》一卷,令奘诵之,遂得山川平易,道路开辟,虎豹藏形,魔鬼潜迹。至佛国,取经六百余部而归。(《庄岳委谈》)
吴氏本《西游记》的八十一难,与古本或不尽同。吴氏写作《西游记》的真意,虽不见得像《证书》《新说》《真诠》《原旨》诸家之所云,但其受有当时(嘉靖到万历)思想界三教淆混的影响,却是很明白的事实。其对于佛与仙的并容,同尊,正和屠隆的《昙花》《修文》,汪廷讷的《长生》《同升》相同。其不大明了佛教的真实的教义,也和屠、汪诸人无异。我们观于吴氏《西游记》第九十八回中所开列的不伦不类的三藏目录,便知他对于佛学实在是所知甚浅的。其必以九九八十一难为“数尽”,为“功成行满”者,也全是书生的阴阳数理的观念的表现。陈元之的序道:
旧有序……其序以为孙,狲也,以为心之神。马,马也,以为意之驰。八戒其所戒八也;以为肝气之木。沙,流沙,以为肾气之水。三藏,藏神,藏声,藏气之三藏,以为郛郭之主;魔,魔;以为口耳鼻舌身意恐怖颠倒幻想之障。故魔以心生,亦以心摄。是故摄心以摄魔;摄魔以还理;还理以归之太初。即心无可摄,此其以为道之成耳。
假如所谓“旧序”,确是吴氏所自为,则陈氏所称“此其书直寓言者哉!”或很可信。作者殆是以古本《西游记》为骨架,而用他自己(或他那一个时代)的混淆佛道的思想,讽刺幽默的态度,为其肉与血,灵与魂的了。
在俞曲园的《曲园杂纂》中也有关于《西游记》的记事数条,其一就是引欧阳修的《于役志》记扬州、寿宁寺藏经院的壁画上有玄奘取经的图。又在《辍耕录》的院本名目中有所谓《唐三藏》,在《录鬼簿》里也载有吴昌龄的《唐三藏西天取经》之目。这样,玄藏入竺之事,从唐末起已做成了故事,并表现于画中,至金、元之际,且有关于这事实的剧,是很明白的了。小说家本这等的传奇更取《神异经》《十洲记》等神仙谭做材料。逞其绝大的想像力,设种种妖魔的危害与三徒弟的保护等荒诞缪悠之着想,就作成这一部书。全书一百回。以“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始,以“径回东土,五圣成真”终。
原来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的一仙石,含天地这精气,生了一石猴。此石猴旋从群猿在花果山、水帘洞内称为美猴王。后游西牛、贺洲,从须菩提祖师修仙道,命法名孙悟空,学了七十二般变化之术,一个筋斗飞行十万八千里,又因入龙宫取得禹王的遗物金箍棒,所以所向无敌,猴王之威不可当。适被召至天上,怒其授官之小,曾大斗天宫二次,依佛祖如来的法力才镇压住,监押在五行山下。当玄奘三藏入竺之际,孙悟空其厄已释,请为弟子,另外还有猪悟能(即猪八戒,豚之妖精)、沙悟净(即沙和尚,河童之精)二人从之。周流十四年,大小八十一难,备尝辛苦,幸赖三徒弟的法力,征服群妖魔怪,渐达天竺,得了三十五部五千零四十八卷的经,于贞观二十七年返唐京:受太宗皇帝以下的欢迎。再驾香风赴西天,鹫灵峰头霞彩聚集,极乐世界祥云霭霭,各得成道正果为诸佛罗汉;于大众合掌归依之中,十方三世一切佛,诸尊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密的大团圆遂告终结。在《五杂俎》上面说:
《西游记》曼衍虚诞,而其纵横变化。以猿为心之神,以猪为意之驰,其始之放纵,上天下地,莫能禁制,而归于紧箍一咒,能使心猿驯伏,至死靡他,盖亦求放心之喻,非浪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