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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斯顿背后,电屏里面的声音仍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关于生铁和第九个三年计划的超额完成情况。电屏能同时接收与播放信号。温斯顿发出的声音只要高于低声耳语,就会被接收到,而且,只要他停留在那个金属匣子的视线范围内,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受到监听监视。当然,你无从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正被监控。没有人知道思想警察对个人的监控频率或以什么样的体系进行监控。你甚至可以认为,他们对每个人都实施了全天候的监控。但不管怎样他们能随时接入你的频道。你只能习惯成本能地生活在这么一个设想中:你所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正被监听,而除了在漆黑之中外,你的每一个动作都正被监视。
温斯顿一直背朝着电屏。这样比较安全,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就算是背影也会泄露秘密。一公里外就是真理部,他上班的地方,那是一座从污秽肮脏的地面直耸而起的白色建筑物。他略带厌恶地想着:这就是伦敦,一号空降带的首府,大洋国人口第三大的省份。他努力想唤起一点童年时的回忆,告诉他伦敦是否一直都是这样。是不是一直都有这些腐朽破败的十九世纪的房屋?这些房屋的侧墙用木板加固,窗户用硬纸板打了补丁,屋顶铺的是瓦楞铁皮,乱七八糟的花园的四面围墙都已经开始坍塌。被轰炸过的地方尘土飞扬,断壁残垣上长出了藤蔓和野草。炸弹清出了一大片空地,上面突然建起了肮脏丑陋的木棚屋,看上去就像鸡窝一样。一直都是这样子吗?但是没有用,他记不起来了,童年的回忆只残留下一系列明亮的静态画面,没有背景,根本无法辨认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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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
“星期天下午你有空吗?”
“有空。”
“那听好了。你一定得记住。去帕丁顿车站——”
他惊讶地听到她以军事行动般的精确程度列明了他必须走的路线。乘半小时火车,出火车站左拐,沿马路走两公里,过一道顶梁不见了的大门,取小径横穿田地,再走一段长了青草的小路,再走一条灌木丛间的小道,见到上有青苔的枯树就是会合地点。地图似乎印在了她的脑袋里。“你都能记住吗?”最后她喃喃问道。
“能。”
“你转左,然后转右,接着再转左。大门的上面没有顶梁。”
“好的。什么时候?”
“十五点钟。你可能得等一会儿。我会走另一条路去那儿。你真的全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就赶快从我身边离开吧。”
她无须告诉他这么做。但两人都没办法从人群里挤出去。卡车仍在鱼贯而过,人们仍在津津有味地看热闹。一开始有几个人在发出嘘声,但那些都是站在人群里的党员,很快就停止了。全场的气氛只是很好奇。外国人,无论是来自欧亚国还是东亚国,都是某种奇怪的生物。他们从未见过穿着囚服之外其它衣服的外国人,而即使是囚徒也只是偶尔惊鸿一瞥。没有人知道他们会有怎样的下场,只知道有几个会被以战犯的罪名处以绞刑,而其他人就凭空消失了,或许被送进了劳改营。蒙古人种的圆脸被更具欧洲特征、长着胡须、肮脏疲惫的面孔所取代。胡子拉碴的颧骨上,那一双双眼睛直视着温斯顿的眼睛,有几双眼睛显得特别专注,然后就一掠而过。押送的车队快走完了。在最后一辆卡车上他看到一个老头,脸上覆盖着花白的毛发,笔挺地站立着,两只手腕交叉搁在身前,似乎他已经习惯了手腕被绑在一起。差不多是温斯顿和那个女孩告别的时候了。但在最后一刻,乘着人群仍然包围着他们俩,她的手摸到了他的手,轻轻将其握住。
两人手拉着手大约不到十秒钟,却似乎过了很久。他好整以暇,感受着她手上的每一寸细节。他摸到了修长的手指、秀气的指甲、起了几个老茧的手掌和手腕下面光滑的皮肤。摸着它他就知道它看上去是什么样子的。就在这时,他想起自己还不知道那个女孩的眼眸是什么颜色的。或许是棕色的,但有的黑发人种长着蓝色的眼眸。转过头看她会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两人紧握着手,在人群的挤迫下没人看得见。他们静静地望着前面。与温斯顿的眼睛四目相投的不是那个女孩的眼睛,而是那个年迈囚犯的眼睛,透过乱蓬蓬的头发,哀愁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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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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