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
“星期天下午你有空吗?”
“有空。”
“那听好了。你一定得记住。去帕丁顿车站——”
他惊讶地听到她以军事行动般的精确程度列明了他必须走的路线。乘半小时火车,出火车站左拐,沿马路走两公里,过一道顶梁不见了的大门,取小径横穿田地,再走一段长了青草的小路,再走一条灌木丛间的小道,见到上有青苔的枯树就是会合地点。地图似乎印在了她的脑袋里。“你都能记住吗?”最后她喃喃问道。
“能。”
“你转左,然后转右,接着再转左。大门的上面没有顶梁。”
“好的。什么时候?”
“十五点钟。你可能得等一会儿。我会走另一条路去那儿。你真的全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就赶快从我身边离开吧。”
她无须告诉他这么做。但两人都没办法从人群里挤出去。卡车仍在鱼贯而过,人们仍在津津有味地看热闹。一开始有几个人在发出嘘声,但那些都是站在人群里的党员,很快就停止了。全场的气氛只是很好奇。外国人,无论是来自欧亚国还是东亚国,都是某种奇怪的生物。他们从未见过穿着囚服之外其它衣服的外国人,而即使是囚徒也只是偶尔惊鸿一瞥。没有人知道他们会有怎样的下场,只知道有几个会被以战犯的罪名处以绞刑,而其他人就凭空消失了,或许被送进了劳改营。蒙古人种的圆脸被更具欧洲特征、长着胡须、肮脏疲惫的面孔所取代。胡子拉碴的颧骨上,那一双双眼睛直视着温斯顿的眼睛,有几双眼睛显得特别专注,然后就一掠而过。押送的车队快走完了。在最后一辆卡车上他看到一个老头,脸上覆盖着花白的毛发,笔挺地站立着,两只手腕交叉搁在身前,似乎他已经习惯了手腕被绑在一起。差不多是温斯顿和那个女孩告别的时候了。但在最后一刻,乘着人群仍然包围着他们俩,她的手摸到了他的手,轻轻将其握住。
两人手拉着手大约不到十秒钟,却似乎过了很久。他好整以暇,感受着她手上的每一寸细节。他摸到了修长的手指、秀气的指甲、起了几个老茧的手掌和手腕下面光滑的皮肤。摸着它他就知道它看上去是什么样子的。就在这时,他想起自己还不知道那个女孩的眼眸是什么颜色的。或许是棕色的,但有的黑发人种长着蓝色的眼眸。转过头看她会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两人紧握着手,在人群的挤迫下没人看得见。他们静静地望着前面。与温斯顿的眼睛四目相投的不是那个女孩的眼睛,而是那个年迈囚犯的眼睛,透过乱蓬蓬的头发,哀愁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