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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斯顿背后,电屏里面的声音仍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关于生铁和第九个三年计划的超额完成情况。电屏能同时接收与播放信号。温斯顿发出的声音只要高于低声耳语,就会被接收到,而且,只要他停留在那个金属匣子的视线范围内,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受到监听监视。当然,你无从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正被监控。没有人知道思想警察对个人的监控频率或以什么样的体系进行监控。你甚至可以认为,他们对每个人都实施了全天候的监控。但不管怎样他们能随时接入你的频道。你只能习惯成本能地生活在这么一个设想中:你所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正被监听,而除了在漆黑之中外,你的每一个动作都正被监视。
温斯顿一直背朝着电屏。这样比较安全,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就算是背影也会泄露秘密。一公里外就是真理部,他上班的地方,那是一座从污秽肮脏的地面直耸而起的白色建筑物。他略带厌恶地想着:这就是伦敦,一号空降带的首府,大洋国人口第三大的省份。他努力想唤起一点童年时的回忆,告诉他伦敦是否一直都是这样。是不是一直都有这些腐朽破败的十九世纪的房屋?这些房屋的侧墙用木板加固,窗户用硬纸板打了补丁,屋顶铺的是瓦楞铁皮,乱七八糟的花园的四面围墙都已经开始坍塌。被轰炸过的地方尘土飞扬,断壁残垣上长出了藤蔓和野草。炸弹清出了一大片空地,上面突然建起了肮脏丑陋的木棚屋,看上去就像鸡窝一样。一直都是这样子吗?但是没有用,他记不起来了,童年的回忆只残留下一系列明亮的静态画面,没有背景,根本无法辨认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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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份的时候他们见了四、五、六——七次面。温斯顿已经戒掉了喝杜松子酒的习惯。喝酒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他长胖了,静脉曲张消退了,只在脚踝以上的皮肤表面留下一块棕色的疤痕,早上也不咳嗽了。生活不再那么不堪忍受,他不再有对着电屏扮鬼脸或扯着嗓门咒骂一通的冲动。现在他们有了安全的藏身之地,几乎就像一个家,虽然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每次见面只能呆几个小时,但这似乎不是那么难受的事情。重要的是,旧货店楼上的这个房间能继续存在。只要想到房间还在那儿,风雨不动,就好像已经置身于里面一样。这个房间自成一个天地,是过去的一段时空,绝种的生物仍在里头信步漫游。温斯顿觉得查林顿先生是另一头绝种的生物。上楼的时候他总是会停下来和查林顿先生聊上几分钟。老人家似乎很少或从不出门,而店里几乎没有客人光顾。他就像幽灵一样游荡于昏暗的小店和更加狭小的后厅厨房之间。他在厨房里做饭,里面除了厨具之外,还有一部古董留声机,装有巨大的号角形喇叭,真是难以置信。他似乎很高兴能有机会和人说话。他总是在他那堆不值钱的货品中流连,长长的鼻子上架着厚厚的眼镜,弓腰驼背的身子穿着那件天鹅绒外套。他的气质更像是一位收藏家,而不是一个买卖人。他总是怀着褪了色的热情触摸着这件或那件废品——一个瓷瓶塞、一个破鼻烟盒的漆盖、一个黄铜鎏金小盒,里面装着一绺久已不在人世的小婴儿的头发——他从来不会向温斯顿兜售任何东西,只是自己乐在其中。和他说话就像聆听一个老旧的音乐盒的乐声。从记忆的角落里他记起了更多业已被遗忘的歌谣的零星片段。有一首歌谣唱的是二十四只八哥,还有一首歌谣唱的是一头断了角的奶牛,还有一首唱的是一只可怜的雄知更鸟之死。每当他记起一则新的片段时,他就会略带尴尬地微笑着说道:“我刚刚想起来,或许您会感兴趣。”但每首歌谣他都只记得几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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