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探究每一个行为的最深层的含义和原因的批评用在一个人身上很合适,但用于诠释一件艺术品则很危险。绝对而彻底的分析使得艺术走向虚无。因此,当芒福德先生在诠释梅尔维尔时——分析他的哲学、心理、宗教和性生活——他写得很好,但当他继续去诠释梅尔维尔的诗歌,就没有那么成功了。因为你在“诠释”一首诗时只能将它归结为譬喻——好比吃苹果是为了它的果核一样。就像古老的丘比特与赛姬的传说那样,有时候不要寻根问底会比较好。
——「评刘易斯·芒福德的《赫尔曼·梅尔维尔》」
《北回归线》后是《黑色的春天》,一部分内容继续描写米勒在巴黎的生活,还有他在纽约的童年时代的倒叙描写。《马克斯和白细胞》是一本散文和随笔集。之后他这一特别的创作脉络似乎逐渐枯萎。他最擅长描写那些没有英雄色彩的事情,而我们所生活的时代,无论多么不愿意,却是一个英雄主义的时代。米勒的作品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它们都带有浓厚的二十年代的气息——对于书籍来说这不无益处,因为二十年代的生活比三十年代的生活更加惬意。巴黎的拉丁区生活着画家、臭虫、妓女、讨债人和疯子,那里是他的精神家园。
但那种世界无法永远维持下去,当战争与革命重新让米勒接触到现实生活时,它变得不那么亲切了。这一点在他最新的作品《马洛西的巨石像》中非常明显。那是一本关于希腊的书,水平比普通的游记高不到哪里去。事实上,它拥有所有普通游记的特征:假惺惺的热情,在一座小镇呆了两个小时就想找到它的“灵魂”,和出租车司机乏味的对话,等等等等。原因或许是,在当前这么一个时期,蔑视政治和保全自我的想法让人几乎自发地回避任何正在发生趣事的地方。《马洛西的巨石像》的大部分内容是关于希腊的狂想曲和对英国与美国的谩骂,米勒宣称他根本不想再看到这两个国家。你自然会以为米勒在希腊大难临头的时候仍然留在那里。但事情并非如此,他现在似乎就在纽约。事实上,在北欧即将爆发战争时他跑到了希腊,而在希腊即将爆发战争时跑到了美国。如果战争会波及美国,你有理由相信他一定会跑到阿根廷或中亚去。凭借他出色的文采和幻灭的眼光,他原本可以写出一本关于德国人统治下的巴黎生活的杰作。但是,如果德国人在巴黎,米勒一定会在别的地方,而这就是他的局限。
一个作家在创作时并不是像从储藏室里拿出鸡汤罐头那样从脑袋里取出东西。他必须从每天与人和事的接触中获取创作素材,当他所理解和享受的世界已经成为过去时,他很难发挥出最好的水平。在《马洛西的巨石像》里,米勒伤心地写到这场战争将会摧毁他本人认为有价值的一切事物。事实上,可以肯定,无论这场战争之后会遗留下什么,米勒在《北回归线》中所描写的那个世界将不复存在。在我们这个时代,人类将再也无法活得如此自由,或者说如此没有安全感。但米勒是那个社会依然存在时的忠实的记录者,由于有勇气或平和的心态去忠实描写生活的人并不常见,《北回归线》在二十世纪少数值得一读的小说中占得了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