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探究每一个行为的最深层的含义和原因的批评用在一个人身上很合适,但用于诠释一件艺术品则很危险。绝对而彻底的分析使得艺术走向虚无。因此,当芒福德先生在诠释梅尔维尔时——分析他的哲学、心理、宗教和性生活——他写得很好,但当他继续去诠释梅尔维尔的诗歌,就没有那么成功了。因为你在“诠释”一首诗时只能将它归结为譬喻——好比吃苹果是为了它的果核一样。就像古老的丘比特与赛姬的传说那样,有时候不要寻根问底会比较好。
——「评刘易斯·芒福德的《赫尔曼·梅尔维尔》」
直到最近,说英语的民族的典型冒险故事一直是主角艰苦奋斗的故事,从罗宾汉到大力水手都是如此。或许西方世界的神话主题是巨人杀手杰克,但到了今天或许应该改名为侏儒杀手杰克。已经有许多文学作品在公开或隐晦地说一个人应该与大人物联手一起对付小人物。如今大部分关于外交政策的作品只是对这一主题的粉饰。几十年来,诸如“公平竞争”、“勿打落水狗”和“这不公平”这些口号总会引起任何思想自负的人的嘲讽。在流行文学中,“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无论谁获得胜利都无法改变”和“弱者必须得到尊重”这两个理念正开始消失。我在二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读到劳伦斯的小说,“好人”与“坏人”似乎没什么区别,这一点让我很是疑惑。劳伦斯似乎对他们抱以相同的怜悯,这一点很不寻常,让我产生了迷失方向的感觉。今天,没有人会想在一本严肃的小说里寻找主角和反角。但在低俗的小说里,你仍然会发现善与恶,合法与非法之间有着明确的界限。大体上,普通人仍然生活在善恶分明的世界里,而在知识分子的世界里,善恶之间早就没有界限。但《没有兰花》和类似的美国书籍和杂志的流行表明“现实主义”的教条正在何等迅速地普及。
有几个人在读完《没有兰花》后对我说:“这是彻头彻尾的法西斯主义”。他们这么说是对的,虽然这本书与政治没有半丁点儿关系,与社会或经济问题也没有什么相干。它与法西斯主义的关系就好像,譬如说,特罗洛普的小说与十九世纪的资本主义有所关联一样。它是与极权主义时代相吻合的白日梦。在他想象的黑帮世界里,切斯似乎是在展示当代政治扭曲的一幕,在那个场景中,大规模轰炸平民、挟持人质、严刑逼供、秘密监狱、未经审讯便实施处决、拿橡胶警棍揍人、把人扔进粪坑里淹死、系统地篡改纪录和数据、背叛变节、行贿受贿和卖国通敌都是正常和无关道德的行为,只要干出大手笔,甚至能让人顶礼膜拜。普通人对政治并没有直接的兴趣,当他阅读时,他要的是将世界当前的斗争转化为一个关于个体的简单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