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开篇」
▷哀悼与忧郁
在我们看来,梦就是自恋性心灵疾病(Seelenstö-rungen)的一种正常化的模型,于是我们将忧郁与正常的哀悼进行对比,试着阐明前者的本质。但是这一次,我们要先给出一个承诺,避免人们对我们的结论预期过高。忧郁在描述性的精神病学中并无牢固的定义,它会呈现出多种临床形式,这些形式是否可以构成一个单一的整体,这一点并不能确定;其中有一些形式更像是躯体性的,而非心因性的。除去那些每一位观察者都能获得的印象之外,我们的材料仅限于一小类案例,这些例子本质上是心因性的,这是无可辩驳的。因此,我们从一开始就要放下我们的结论具有普适的有效性这一说法,我们只能聊以慰藉地说,受限于当下的研究手段,我们对于哪怕不算这一整类疾病,至少是其中一少类,很难发现那些非典型的影响因素。
▷当下对于战争和死亡的看法
当下,我们深陷战争之困境,只能依靠单边信息,过于挨近那些已然发生或即将发生的重大变故,对正在被塑形的未来没有任何把握。那些压到我们身上的印象有何意义,我们形成的判断有何价值,我们对此都感到无比困惑。我们不禁感到,从未有过一件事,可以摧毁人性的共同财产中如此多宝贵的东西,可以困扰如此多最为清醒的理智之士,可以如此彻底地贬损崇高。科学女神本身也失去了其不偏不倚的公正。那些苦大仇深的仆人们从她那里寻求武器,用来与敌人斗争。人类学家急迫地宣称战争是低劣而堕落的,精神病学家们给出了敌人的心灵疾病的诊断。然而,或许我们对当下这些罪恶的感受太过强烈,以至于我们其实没有资格将之与其他时代的罪恶进行比较,因为我们并没有经历过那些时代。
▷论无常
不久之前,我在夏日漫步,穿过了一片宜人的田园风光,与我同行的是一位沉默寡言的朋友和一位年轻但已成名的诗人。这位诗人非常赞叹我们周围的这片美景,但对此并不感到欢愉。一个想法困扰着他,即一切美好最终都会消逝,当冬季来临时,这片美景便不再,一切人类之美、一切人类所创造或可以创造出的美好也是如此。在他看来,他所赞叹、喜爱的一切似乎都因无常而最终免不了失去一切价值。
▷超越快感原则
在精神分析的理论中,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假定,精神事件的过程会自动地受到快感原则的调控。也就是说,我们认为,这些事件的过程必然由一种不快的张力所启动,事件的过程所导向的最终结果就是这种张力的降低——也就是避免不快或者产生快感。我们研究的主题是精神过程,当我们考虑这一主题时,必然要引入“经济学”的视角。在描述这些过程时,倘若我们不仅评估“地形学”和“动力学”因素,而且评估“经济学”因素,那么我们就能对精神事件的过程给出迄今为止最为完整的描述,这一描述就称得上是一种“元心理学”之名。
这一切所带来的一个不可避免的结果就是,我们只能在虚构、文学、戏剧的世界里,去寻求生活中那些丧失之物的补偿。我们在其中也会看到,人们知道如何去死,甚至知道如何杀死另一个人。只有在这些地方,我们才有条件跟死亡握手言和,也就是说,在一切命运的背后,我们还能保存我们自己(作为观看者)的生命不受威胁。因为,令人感到悲哀的是,生活如同一盘棋局,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但是区别在于,下棋可以重开一局,但生命无法再来一次。只有在虚构的世界,我们才能经历我们所渴望的多次生命。我们可以认同书里的英雄,随着英雄之死而死,然而又可以幸存下来,再次跟着另一个英雄安全地死去。
很明显,这场战争注定破除我们对死亡的常规看法。我们无法再否认死亡,只能被迫相信人真的会死。这种死亡不再是一个接着一个来临,而是许许多多、成千上万的死亡,在同一天同时来临。死亡不再是一种偶然。当然,一颗子弹击中这人还是那人,这全凭偶然;但是下一颗子弹绝对会击中幸存者,死亡的累积消除了偶然的印象。于是,生命再次变得有趣了起来;生命恢复了其全部的分量。
在此,我们要区分两类人,一类人自己就在战场上拿生命冒险,另一类人待在家里,等待着因受伤、疾病、感染而丧失的亲人们。研究这些战士们的心理变化必定十分有趣,但我对此知之甚少。我们只能局限在第二类人上,因为我们自己就属于这一类。我之前说过,在我看来,我们深感困惑,我们的很多能力都瘫痪了,因此基本上受制于一种情况:我们先前对于死亡的态度已然无法维持,而新的态度又无法找到。唯一能带来帮助的就是,我们将心理学探究转向另外两种与死亡的关系上——我们可以称第一种为原始的、史前的人类与死亡的关系;第二种关系依然存在于我们每个人心中,但是它隐藏了起来,无法被意识到,处在我们精神生活的更深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