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事实,只存在诠释”的观点,发源于尼采。在他的《论道德之外的真理与谎言》中,他把这一点解释得很清楚。由于自然已经丢弃了解读它的钥匙,所以人类的思想只能在被称为“真理”的假想概念之上运转。我们相信,当说出“树”“颜色”“雪”和“花”的时候,就是在原原本本地描述它们。但我们说的这些话其实是隐喻,它们与事物的本质并不相符。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同的树叶,却并不存在一个原始的“模型”作为所有树叶的参照——“所有树叶的纹理、图案、形状、色彩、褶皱都依照它来绘制,只是因为绘制者双手的笨拙而不免走形。”一只鸟或一只虫子感知世界的方式也许和我们很不一样。但是,评判孰优孰劣并没有意义,因为根本不存在“准确感知”的判断标准。自然不承认任何形式和概念,遑论种类。它只承认一个对我们来说无法理解和定义的X。于是,真理变成了“一大堆流动的隐喻、转喻和拟人”,变成了诗意的创造。不过随后,这种创造就变得自以为是起来,被强行转化为知识,真理只不过是“忘记自己虚幻本质的幻想”。然而,尼采对两种情况避而不谈。一种是,借助我们有限且值得怀疑的知识,以某种方式应对自然。比如,当一个人被狗咬了,医生知道该给他打什么针,即使他不知道咬人的是哪一只狗。另一种是,在大自然面前,我们被迫承认自己的知识是如此虚幻,只能另择他道(这就涉及认知范式的革命)。尼采意识到,一种自然的约束,也就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在他面前显现。它凌驾于我们之上,反对我们所谓的“科学”真理。但尼采拒绝把它概念化,因为正是为了逃离它,我们才构建出概念的盔甲作为防御。但进行改变是可能的,这不是重构,而是永恒而诗意的革命:“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感官知觉,如果我们的视角能一会儿像鸟,一会儿像虫,一会儿像植物;对同一个刺激源,有的人看到了红色,有的人看到了蓝色,还有的人甚至把它当作声音来倾听……如果是这样的话,自然的规律也就无从谈起了。”
因此,艺术,连同神话,“不停地混淆着概念,展现颠倒、隐喻以及转喻,不断地透露出清醒的人类的‘野心’,即赋予现存人类世界一个多彩、不规则、无因果关联、断裂、刺激以及常新的形象——宛若梦中的世界”。
以此为前提,逃离现实的第一种可能就是把梦当作避难所。但尼采坦言,艺术对生活的“统治”可能是个美丽的“骗局”。尼采的追随者们将下面这句话奉为圭臬:艺术想说什么都可以,因为存在本身毫无根据,它接受任何形式的定义。对尼采而言,存在的空洞与“上帝已死”不谋而合。从这个死亡宣言出发,一些人得出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错误结论:如果上帝不存在,或不再存在,那一切都将被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