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有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阿尔贝·加缪 〔散文集〕
▷反与正
▷提帕萨的婚礼
▷重返提帕萨
▷杰米拉的风
▷海伦的流亡
▷阿尔及尔的夏天——致雅克·厄尔贡
▷无史之城旅行指南
▷荒漠——致让·格勒尼耶
▷讽刺
▷是与非的间隙
▷魂之死
▷生之爱
▷谜语
▷到海上去——船上日记
在阿尔及尔,我再度行走在滂沱大雨中——这场雨仿佛自我以为永别的那日起就未曾停歇。在这混合着雨水与海腥味的浩瀚忧郁里,尽管雾霭蔽空,行人背影在雨帘中仓皇闪躲,咖啡馆的硫黄灯光将面容照得变形,我仍固执地怀抱希望。况且我岂不知,阿尔及尔的骤雨虽看似永无止境,却会如我故乡的河流般瞬息停歇——两小时内暴涨,吞噬万亩良田,又骤然干涸?果然某日黄昏,雨停了。我又等待一夜。澄澈的晨光从纯净的海面升起,炫目耀眼。天空如被反复漂洗的眼眸,清新透亮,在一次次涤荡中褪至最纤薄明净的质地,倾泻下颤动的光芒,为每栋房屋、每棵树勾勒出鲜活的轮廓,焕发令人惊叹的新生。创世之晨的大地,想必正是在这般光芒中破晓。我再次踏上了通往提帕萨的路途。
这六十九公里的路途,每一寸都浸透着我的记忆与情感。暴烈的童年,巴士嗡鸣中少年的遐想,清晨,鲜活的少女,海滩,永远紧绷的年轻肌肉,十六岁心脏里轻微的暮色惶惑,对生命的渴望,荣光,以及经年不变的天空——永不枯竭的力量与光明,它自身却贪得无厌,连续数月将祭品钉在海滩的十字架上,在正午的丧钟时分逐一吞噬。同样永恒的海,在晨光中几乎不可触及,当道路离开萨赫勒地区青铜色的葡萄园山丘向海岸俯冲时,我又在地平线尽头认出了它。但我没有驻足凝视。我渴望重见舍努阿山——那座从整块巨石中劈出的沉甸甸的山峦,它沿着提帕萨海湾西侧延伸,最终自己也沉入海中。远在抵达之前就能望见它,起初是混同天色的淡蓝雾霭。但随着靠近,它逐渐凝结,最终染上周围海水的色泽,宛如一道突然凝固的滔天巨浪,悬在骤然平静的海面上。更近些,几乎到了提帕萨的城门前,它眉峰般的庞然身躯便显现出来,棕绿相间,这覆满青苔的古老神祇岿然不动,是它子嗣的港湾与避风港——而我正是其中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