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个暮春的早晨,霏霏的毛雨默然洒在我脸上,引起润泽、轻松的感觉。新鲜的微风吹动我的衣袂,像爱人的鼻息吹着我的手一样。我立的一条白矾石的甬道上,经了那细雨,正如涂了一层薄薄的乳油;踏着只觉越发滑腻可爱了。细雨如牛毛,扬州称为“毛雨”。
这是在花园里,群花都还做她们的清梦。那微雨偷偷洗去她们的尘垢,她们的甜软的光泽便自焕发了。在那被洗去的浮艳下,我能看到她们在有日光时所深藏着的恬静的红、冷落的紫,和苦笑的白与绿。以前锦绣般在我眼前的,现有都带了黯淡的颜色。——是愁着芳春的销歇么?是感着芳春的困倦么?
大约也因那濛濛的雨,园里没了秾郁的香气。涓涓的东风只吹来一缕缕饿了似的花香;夹带着些潮湿的草丛的气息和泥土的滋味。园外田亩和沼泽里,又时时送过些新插的秧,少壮的麦,和成荫的柳树的清新的蒸气。这些虽非甜美,却能强烈地刺激我的鼻观,使我有愉快的倦怠之感。
看啊,那都是歌中所有的:我用耳,也用眼、鼻、舌、身,听着;也用心唱着。我终于被一种健康的麻痹袭取了。于是为歌所有。此后只由歌独自唱着、听着;世界上便只有歌声了。
——《歌声》
送韩伯画往俄国
天光还早,
火一般红云露出了树梢,
不住地燃烧,不住地流动;黑漆漆的大路,
照得闪闪铄铄的,有些分明了。
立着一个绘画的学徒,
通身凝滞了的血都沸了;
他手舞足蹈地唱起来了:
“红云呵!
鲜明美丽的云啊!
你给了我一个新生命!
你是宇宙神经的一节;
你是火的绘画——
谁画的呢?
我愿意放下我所曾有的,
跟着你走;
提着真心跟着你!”
他果然赤裸裸的从大路上向红云跑去了!
祝福你绘画的学徒!
你将在红云里,
偷着宇宙的密意,
放在你的画里;
可知我们都等着哩!
一九二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