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大陆有个可爱的风俗。当一个取得卓越成就的人到了古稀之年,他的友人、同侪、弟子(如果有的话)会合力为他撰写一部贺寿文集。但,在英国,我们对杰出之士并无这样的善祝善祷。充其量,举行个宴会,并且只有在其人确实堪称卓尔不群时,才不能不如此。这样的宴会,我曾在H.G.威尔斯七十寿诞时躬逢其盛。那次来道贺的有几百人。萧伯纳做了即席演讲。他身材修长,仪表堂堂,须发都白了,仍然皮肤光洁、眼神清朗;他岸然傲立,双臂交抱于胸前,以他那种调皮的幽默说了好多令当晚来宾和其他听者觉得难为情的事。他浑厚的嗓音、精妙的演说技巧交织出令人忍俊不禁的趣话,而他那口爱尔兰乡音则同时突出与减弱了他的刻薄。H.G.威尔斯的鼻子贴在演讲稿上,高声读出演讲词。他一边愤愤不平地慨叹自己年事已高,一边又禁不住怒气冲冲地抗议出席者可能怀有的一种想法——认为举行宴会庆祝七十华诞意味着他心甘情愿息影林下了。他申辩说,自己一如既往准备推动世界迈向正义。
我自己生日那天没有举行庆祝活动。上午我照常工作,下午到屋后那片幽独的林间散步。我从未能找出这片树林神秘、魅人的原因。它们与我见过的那些林木迥不相同,它们的静默似乎更沉更烈。生机勃勃的橡树缀满绿叶,铁兰的灰色流布周身,仿若罩着褴褛的裹尸布。这个季节的橡胶木叶尽脱,野生楝树簇生的浆果都已干瘪。林间屹立着几株松树,超拔于低矮的众树之上,浓绿如火。这凌乱的、恣意生长的林间弥漫着一缕清奇,独行其间也不觉孤单,心头萦回一丝恐惧,隐然觉得一群看不见的生灵,似人却又非人,正在你身畔振翅而飞。一个影影绰绰的东西正在树后蹑手蹑脚地溜出来,默默看着你走过。周遭悬念密布,仿佛已埋伏就绪,只待某物来临。
我回到屋内,为自己沏了杯茶,开始读书,一直到晚餐时候。饭后,我又读了会儿书,玩了两三局单人纸牌,听了会儿广播新闻,拿了本侦探小说就寝。而读完那本小说后,我就睡了。除却和我那几个黑人女佣说过几句话外,当日,我未尝与一人接谈。
我就这样度过了自己的七十岁生日,我原也希望如此。我沉入冥思。
两三年前,我和丽萨一起散步,不知为什么,她谈起每一想到老之将至,就充满恐惧。
“别忘了,”我对她说,“当你老了,现在让你觉得人生美好的林林总总,你都不想做了。但老也有老的好处。”
“什么好处呢?”她问。
“哦,你几乎不必做你不想做的事了。你可以欣赏音乐、艺术和文学,体悟虽与年轻时大相径庭,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观察那些身外事可以得到很多乐趣。若说快乐没那么活色生香了,可痛苦也不那么锥心刺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