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什么是灵魂呢?柏拉图以降,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一而足,其中大部分只是对柏拉图设想的某种修正。我们不断地使用“灵魂”一词,想必是有所指的。基督教将其作为一种信仰,即灵魂是上帝创造的纯粹的精神质料,是不朽的。一个人可能不相信灵魂的存在,可还是会赋予这个词某种意义。当我自问,我所谓“灵魂”何意时,我只能回答用“灵魂”指代我的自我意识、我之为我的特质、我的个性,即由我的思想、情感、经验以及身体上的偶发事故构成的人格。身体的偶发事故会影响灵魂的“体质”,我觉得这一想法会令很多人却步。但我本人对此却笃信不疑。如果我不结巴或者能高上四五英寸,我的灵魂将颇为不同。我下颌有些前突,而我小的时候,人们不知道在下颌还有可塑性时,这一缺陷可以通过戴金属箍来矫正。如果他们知道,我的相貌就会是另一副样子,我那些同伴对我的反应也就会不同,因此,我的性情、我对他们的态度也会两样。然而,能被一副牙具矫正的灵魂又为何物?我们都知道,如果不曾机缘巧合遇上某某人,或不曾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出现在某个特定的地点,我们的生活将会有多么大的改变。而我们的性格、我们的灵魂亦然,也会是另一番气象。
无论灵魂是品质、情感、怪癖以及诸如此类东西的聚集物还是纯粹的精神质料,性格都是其可感的外在表现。我想人人都会同意,不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苦痛总归会影响性格。我曾认识一些人,于贫困潦倒、籍籍无名时,他们满怀嫉妒、苛刻无情、吝啬自私,但在功成名就后,却变得慷慨大度。银行户头里有了点儿钱,略略尝到了点儿成名的滋味,难道就能使他们灵魂伟大起来?相反,我也认识一些人,他们曾体面、可敬,但当贫病缠身时,他们却开始说谎、欺骗、易怒、怨毒。因而,与身体偶发事故紧密相关的灵魂竟能脱离身体独立存在,对此我难以置信。你看到死人,几乎马上想到看他们那副样子就是真死了。
有时,我会被问及是否愿意再重新活过。整体而言,我的一生还算顺遂,也许比大部分人都要好,但我还是看不出重活的意义来。那会像将读过的侦探故事再读一遍一样无聊。但假设真有轮回,真有这为四分之三人类所明确崇奉的信仰,而人又可以选择是否开始新的尘世生活,那么,在过去,我有时会想,我倒是愿意趁此机缘去体察环境及精神与肉体的癖性阻碍我尝试的经验,学习我没有时间和机遇学习的东西。但现在我却宁愿拒绝。此生足矣,我不相信永生也不向往永生。我愿意迅速地、没有痛苦地死去。随着我最后的呼吸,我的灵魂也带着它的渴望与耽溺归于虚无,若能确信这一点,我即心满意足。伊壁鸠鲁写给美诺西斯信中的一段话我一直记着:“务必习惯死对我们毫无意义这一信念。因为善恶存于感觉,而死褫去了感觉。因此,正确理解‘死对我们毫无意义’将使这易朽的人生变得有趣,倒并不是因为它增添了无尽的时间,而是因为它去除了对不朽的执念。对一个人来说,若他能真正理解不活并没有什么可怕,那么,活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