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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是我的散文选集,大部分来自同名波兰语文集。从某种角度说,它可以被当作一本旅行指南,通向由不知名的“另一个欧洲”所滋养的文学意识。我选择用立陶宛大公国古老首都那些街道的画面充作引子。随后的两篇对话需要几句注解:托马斯·温茨洛瓦是一位杰出的立陶宛语诗人,曾是持异见者,现在在耶鲁教书。不久以前,我们一起出现在波兰克拉科夫雅盖隆大学的大讲堂内,面对约两千名学生,讨论民族主义可能会成为波兰与立陶宛和谐共存的障碍。他站在了亲波兰的角度,而我是亲立陶宛的。
——「前言」
很久以后,在街道的同一侧,电影院的正后方,鲁茨基书店会成为一股与之抗衡的力量。鲁茨基先生庄重而严厉,他的儿子是我在大学的同事,还娶了希特卡·达内茨卡为妻。在他们结婚之前,我和希特卡的交往乐观地证明了人类关系的多样性,以及偶尔存在的、不受条条框框约束的自由。从前我们经常出去划船,相处得自在极了,全不顾男女有别。我们可不只是“同事”:我们相互关怀,情真意切。不过,没有任何规则迫使我们发展成情人。友谊是更为可贵的。
哈尔佩恩(我记得老板叫这个名字)商店黑魆魆、灰扑扑的,贩卖令人眼花缭乱的颜料、铅笔、各色纸张和笔记本。过了这家店,再往前走,维伦斯卡街变得更窄了,成了一条信基督教的马具师傅、鞋匠和裁缝聚集的街道;那儿甚至还有一家土耳其烘焙坊。我的高中同学切比·奥格雷就来自那里(不然就是另一家烘焙坊),他是个穆斯林。接下来,建筑的外墙被分割成了许多家犹太小商店。在凯瑟琳教堂附近的小广场对面(那儿有一家卖猎枪的漂亮老店),维伦斯卡街的气派一度有所提升,但再往后,一直到特罗茨卡街、多明我会街和日耳曼街交会处,就都是一些穷苦的行当了。
在维伦斯卡的“手艺人”聚居区有一个庭院,人们可以从那里进入一家提供外借服务的图书馆,我祖母曾用微薄的养老金在此订阅书刊。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常到那里去,要么是受她差遣,要么是我自己去借书。借的大多是热罗姆斯基、罗杰维楚芙娜、什佩尔科夫娜的书,也就是劣质文学。在我看来,一个受过这类文学作品熏陶的人还能有马马虎虎的智识水平,这可是不容小觑的,那些必须跨越的障碍为他赢得了一点加分。在任何语言中,所谓美文学(belles lettres)基本都是些夸张、刻奇的作品;然而,由于波兰历史上遭遇的种种变故,小说注定会给波兰人的心灵带来格外强烈的触动:它是一种语言,也是一种感知力,让我怀疑在所谓的波兰灵魂中潜藏着无比深厚的刻奇根基。至于我——实话说,从图书馆借来的书里有一些场景令我痴迷,比如在《灰烬》中,海伦纵身跳下深谷而死;也许更让我着迷的是一个从法语翻译的舒昂党(旺代省的反革命者)故事的结局。那个主人公在断头台上身首异处,但这并未给他那激情澎湃的冒险画上句号。我至今记得故事的最后一句话:“但这颗头颅,滚啊滚啊,还在低语着,‘阿梅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