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最初由伽里玛出版社于一九五五年出版,
列入“随笔”(Les Essais)丛书,题目为“论特权”。
▷前言
这些杂论写作于不同时期,是通过各自不同的视角,却都回应着同一个问题,即特权享有者如何能够对自己的处境进行思考?旧贵族阶级认识不到这一问题:他们捍卫自己的权利,他们使用这些权利却并不费心去赋予它们以合法性。上升阶段的资产阶级则相反,他们打造了一种对自身解放有利的意识形态;成为统治阶级后,资产阶级无法想象杜绝这种意识形态的遗产。但是任何的思想都是旨在普遍性的:按照普遍方式来为拥有一些特别利益而辩护并非轻易之举。
有一个人,他敢于系统地承担起自己的特立独行、与世人隔膜、利己主义,他就是萨德。我们的第一篇研究就是献给他的。他作为用利剑来确立自己特权的那个贵族阶级的后代,受到资产阶级哲学家们的理性主义思想的吸引,他曾尝试在两个阶级的态度之间进行一种有趣的综合。他通过自己最极端的形式,要求将自身的愉悦作为绝对法则,企图从意识形态上确立这一要求。他失败了。不论是在他的人生中还是在他的作品中,他都不曾克服唯我论的那些矛盾。至少他的功劳在于他曾经张扬地揭示出特权只可能是利己主义意义的一厢情愿,不可能在所有人眼中赋予特权以合法性。通过将暴君的利益与奴隶的利益置于不可调和的地位,他预感到了阶级斗争。这正是为何普通的特权享有者对这个极端的人感到恐惧。承认这样的不公正,便是承认别有一种正义存在,就是质疑自己的人生和自我。这种解决办法不会让西方的资产阶级感到满意。资产阶级希望安然地拥有自己的权利却不需努力、不冒风险:他们想要把他们的公正变成普遍的公正。我的第二篇文章是对一个个别案例的分析。鉴于文化本身是一种特权,许多知识分子站在最大利益的阶级一方:我们将看到他们中间的一位是通过哪些作假和怎样的诡辩来重新努力混淆普遍利益和资产阶级利益。所有这些案例中,失败都是注定的:特权享有者不可能从学理上承担起他们的实践态度。他们除了浑浑噩噩和自欺之外别无良策。
尽管如此,萨德并没有坚定地投身到社会改革的道路;他的生活和作品整体上都并不依据这些乌托邦的幻梦;在他囚室的深处或是在大革命的恐怖之后,他如何会长久地相信这些?历史事件已经证实了他的私人经验:社会的失败不是一个简单变故。况且,显而易见,他对于他可能的成功的兴趣完全是投机性的。纠缠不去的是他自身的境遇;他并不太费心皈依宗教的事:他更加费心的是从自己的选择中得到肯定。他的恶行注定要让他孤独:他将证明孤独的必然性和恶的至高无上。在这上面,真诚对他而言是容易的,因为这位不合时宜的贵族在任何地方都遇不到与他相似的人;虽然他小心不对事情加以普遍化,但他赋予自己的处境一种形而上意义的宿命:人在世界上是孤立的。所有造物都是生而孤立,彼此间没有任何需要。如果个体的多样性能够被等同为——就像萨德自己经常提出的那样——植物或者动物那样彼此区别的多样性,一个有理性的社会将会成功克服这种多样;只要尊重每个人的特殊性就足够了;但是人不仅要承受自己的孤独:他要求相对于所有人的孤独;因而存在着价值的错杂性,不仅是一个阶级与另一个阶级的,而且是一个个体与另一个个体间的。所有的激情都有着两个方向,朱丽叶:一方面相对于受害者来说是极不正义的,另一方面相对于加害者来说是特别正义的……这一根本对立无法被超越,因为它就是真理本身。如果人类的计划是企图在一种对普遍利益的追求中来互相和解,那么这些计划必然是非本真的:因为主体是被禁锢在自我中,并且是与任何同他争夺主权的其他主体敌对的,除了这一现实之外并无其他现实。禁止个体的自由去选择善的正是因为善不存在于虚无的天上,也不存在于不公正的地上,更不存在于某个理想空间:它不存在于任何地方。恶是一种绝对,与之对立的只有一些虚幻的概念,只有一种方式去相对于恶来肯定自我:那就是把它承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