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快速帆船轻快地顺流而下,前后隔着几码的距离。在第一只船上,坐着两个白人。在江河上航行了七日之后,他们高兴地获悉,今晚就可以住在一所民房里了。对战后一直住在婆罗洲的伊扎特来说,迪雅克人的房子和盛宴当然都没有什么新奇的,但在坎皮恩看来,虽然对这个国家感到陌生,最初的新鲜感也确实让他快乐,现在他急切地渴盼着能有几把可以坐的椅子和一张用来睡觉的床。迪雅克人殷勤好客,但谁也不能说他们的房子会让人感到舒适,他们为客人提供的娱乐也很快变得有些乏味起来。每天傍晚,当旅客们到达码头,擎着一面旗帜的头人,还有该家族的其他重要成员,就会赶到河边来接他们。他们被领着前往那座长长的房子——整个村落实际上都是在同一片屋檐之下,房子都由木桩撑着。要进入长房子,需要爬上大致凿成梯状的一根树干——人们排成长长的队列,踏着锣鼓的节奏沿着树干爬上或者下去。两侧密密麻麻的棕色人群席地而坐,默默地看着白人们从眼前走过。干净的垫子铺展开了,客人们都坐下来。头人带来一只活鸡,抓住它的两只脚,举过头顶挥舞三下,向注视着的人们大声地召唤着灵魂,并发出祈祷声。接下来,不同的人会带着鸡蛋过来。喝的是亚力酒,一个非常娇小羞涩的女孩,有着鲜花般的娇美——不动声色的脸上带着宗教般的神情,她端起酒杯送到白人的嘴唇上,直到他们酒干为止。随之,响亮的呼喊声便从四面八方腾空而起。人们开始跳舞,一个紧随一个,踏着细小的步子,在锣鼓的伴奏下,举着盾牌和帕兰刀翩翩起舞。这些活动会持续一些时间,结束后,客人们会被带进一个房间(房间靠着长长的平台——也就是家族的公共活动场所)。房间里,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女孩子们用中国勺子给他们喂饭。每个人都喝得有些醉意朦胧起来,所有的人都在说个不停,直到凌晨时分。
现在,他们的航行已经结束了,正朝岸上走去。他们从黎明时就踏上了旅程,那时河水尚浅,清澈、明亮地从铺着鹅卵石的河底流过。树木是向前倾斜的,所以只能看到一条带状的蓝色天空。不过现在,天空变得开阔多了。人们不再使用船杆撑船前行,而是用桨划船。到处都是树木、竹林,还有大团大团像是鸵鸟羽毛的野西米椰子。树木长有巨型的叶子,或者像金合欢、可可树、槟榔树一样的羽毛状的叶子,白色的树干长长的,而又是笔直的。岸上的树木长得密密实实,极其繁茂。到处荒凉而裸露着的,是那些遭遇过闪电或死于老龄的树木的光秃秃的身躯——它们的白色反衬着周围的绿色,极其鲜艳生动。到处还有的是森林中竞争着的那些最高大的树木,巍然高耸于普通的灌木之上。此外,还有那些寄生植物,在叉状的枝桠之间,大片大片生长着丛生的苍郁的绿叶;或者开花的爬行植物,覆盖在延伸着的成片的叶子之上,像是新娘的面纱——有时它们也会缠绕着一颗高大的树干,形成绚烂的护套,把长长的花的臂膀从一根树枝延伸到另一根。在这片一切都在热烈生长的荒野,您能感到有什么东西会让你的心灵震颤不已;它像是在神的队列里发生骚乱的游牧民族那种无畏的狂热。
——《怯懦》
伊扎特在宽大、昏暗的房间里来回踱着。现在时间虽然尚早,但阳光已经很是毒辣刺眼了。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张网中,感到怒不可遏,他想上去抓住坎皮恩的脖子,把他掐死,不过他不知道到底在跟什么做斗争,他觉得自己软弱无力——疲惫、恶心、神经紧张。突然,给他带来力量的愤怒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人都泄气了。他血管里流淌着的似乎是水,而不再是血液,他的心在下沉,膝盖似乎在发软。他觉得如果不小心一点的话,就会哭出来,他极为自己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