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玛丽娜和桑德罗·瓦萨里
C.R.致以谢意

开篇↓

我以为死者都是眼盲的,像我诗里那个吉卜赛姑娘的鬼魂,挨着花园的水池,却看不见注视她的那些事物。
我错了。在死者看来,一切都齐齐出现在眼前,却永远遥不可及。你们经历过、思索过的一切,所有在人间曾梦想过的幻象,在地狱中都有了实现的可能,但同时也变得难以企及。只需回想一件事,一个梦,它就会立即在这黑暗剧场中分毫不差地上演。也许我会在这剧场里孤零零地受苦,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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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分配给你的地狱剧场的大厅里,你在马德里的最后一日随着回忆浮现,上演。一九三六年七月十六日,那个星期四,那个西班牙内战在非洲爆发的前夕所发生的一切,都分毫不差地重现眼前。前一晚你梦见另一个男人的画作,那幅画似乎绘制在一块玻璃上,玻璃又镶在木板里。画的下方,拉斐尔笔下的帕里斯睡梦沉沉,对美惠三女神的到来一无所知。在他身边,你见到一枚张开的贝壳。你为达利写颂歌的那段日子里,你曾在里加特港,在达利画过的某片奇妙海域边端详过那枚贝壳。它的凹陷一半是白色,一半是赭石与暗红色,一圈边缘被太阳染金。(“他们用精确的拉丁学名称呼它:Crepidula Onyx。”你们的友谊仍未结束的那几年,达利曾这样告诉你,他总爱集藏一些无用的知识,“在热带太平洋地区,人们管它叫缟玛瑙拖鞋。”)缟玛瑙拖鞋另一侧,一只巴利白鞋挨着它和帕里斯。一只鞋帮很低的白鞋,你立即认出它正是你自己的鞋。是你那位智利外交官朋友卡里略·莫拉硬逼着你买的,他看烦了你蹬着那双带搭扣的笨重鞋子,管它们叫疯女胡安娜夫人的凉鞋。缟玛瑙拖鞋上方,玻璃画的正中,悬着一枚闪着珠光的巨大贝壳。贝壳的空陷处是一整个铜色、暗红与金黄色的漩涡,一个被截断的女性裸体在上方悬着,或被什么托举着,她的手中拿着一颗苹果。毫无疑问,这是拉斐尔三女神之一的部分躯体,虽然拉斐尔从没画过这样畸形的东西。达利也没有,尽管贝壳右侧出现一座有着平滑坡面和金属峰尖的山峦或悬崖,叫我想起里加特港。巉岩上冒出一只蹲伏在地的巨猿,像被无形的,或者是在梦中被忽略了的重负压垮。它几乎与岩石同高,但身体澄黄透明,好似猫眼石雕成,瞳仁浑圆湛蓝,犹如绿松石。珍珠色泽的巨贝正中,你看到另一枚贝壳,仿佛一块被切开的镶板,又像老树上的一条割痕。你也可能将它认成一道凝为化石的目光,来自某个远古的人类,那时我们这个物种还没有诞生——我们这个物种并非一直是人类,甚至注定有朝一日无法再做人类。贝壳的外侧是靛蓝色的,形似树皮,下方则呈现干树脂的色泽。横向切口中央颜色变深,泛起蓝色,像金属化的眼睛中露出隐蔽的瞳孔。这梦境仍然残存一线,如今在舞台的最高处,帕里斯沉睡的形象之上萌芽。它是另一道螺旋,属于一枚同悬崖上的猿猴一般巨大的螺壳,螺旋中心的红色巨弧后接着一道棕褐色的弧线,层层叠叠如不断擦去重写的羊皮卷。这些弧线紧邻着另一位拉斐尔的美惠女神的曲线,她背朝观者,张开双臂,将这些曲弧紧抱在她赤裸的身体上。至于第三位神祇,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你都只看见她从胸部被截断的躯体。那尊栩栩如生的胸像从她同伴的前臂上方探出头来,又或者它是萌发于那只独一无二的蜗牛被剥下的硬壳,要么就是诞生自赤红与棕褐的斜面间被剃刀划开的一道皱褶。

你从这些怪梦中醒来,心想,那天要发生在你身上的事都已发生过了,包括你对噩梦的记忆。比起心想,更像是察觉到一种预感。说得更详细些:并不是说,你在伊格纳西奥身上隐隐猜到自己曾是另一个人,又在那个冬天周日格兰大道的餐馆中,由走近你桌子的他本人证实了你的猜测。你确信的是,你在一九三六年七月十六日那个星期四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曾在许久以前完全相同的某天做出、说出。但你犹豫了,疑惑自己是否真的曾经经历过两次那段时光,是否真的已在你灵魂最非理性的部分中预感到,在你本人抵达地狱之前,那里就已开始演出你的节目。我们的记忆很可能比我们率先到达这螺旋上的舞台,我们尚未在地上经历某事,对它的回忆就先在此处诞生。总而言之,你自己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沿着走道斜坡的第三间剧场里的那个人是死是活。你看着他舞台上的那座教堂,偶尔会怀疑,在死亡前夕,回忆会先于我们进入永恒。也许可以怀疑得再深一些,问自己,是否这个世界早就为我们备好了专属的剧院池座,远远早过另一个世界中的我们被孕育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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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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