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明白,梦和文学之间的界限尽管有形,但却无比脆弱。他曾对赫拉尔多·迭戈说过,诗人是迷失在灵魂黑夜中的存在,他在夜里盲目地狩猎,却不知道自己的猎物是什么。诗句,连同它的内容与形式,是如何以及为何从这样的不确定中诞生的,谁也不知道,至少他自己将永远不知道。当时他用了一种如今看来过于卖弄的说法,说他只能确定一点,即他能够夜夜摧毁帕特农,第二天早上再将它由平地重建。在桑德罗·瓦萨里按他命运的尺寸建造的地狱里,他则有其他确定和疑惑的事情。他首先自问,在那本毋庸置疑将写着他名字的书中,他究竟拥有多大的自由,假如他能以某种方法实现自由的话。他的行动,他的感受,他的反思,究竟是属于他,还是已被早早预见,犹如他在《被传讯者谣》里预言了阿马尔戈的命运一般?记忆的演出中插入的讯息——迎接审判,为何不装疯以求宽赦?——究竟是他的创造者给出的真实建议,抑或仅仅是一场可怖的赛鹅图中引他走向纸张与词语的地牢的虚假捷径?假如他有机会同桑德罗·瓦萨里交谈,假如未完全成形的创造物能够在地狱中和他的传记作者争辩,他将只请求瓦萨里对他公正,就像他对待自己笔下的角色一般公正。在他出版诗集,首演戏剧,而意料之外的名声总是比他先行一步的日子里,他从不认为自己比他的诗歌和戏剧中那些脆弱无防的人更加优越。那脆弱的无助属于他笔下的吉卜赛人、雕像、谁也不认识的死者、无法做母亲的女人、被黑色哀愁摄走心魂的姑娘、盲眼的死去的女人、被刀子捅伤的走私犯、浑身长着蘑菇的黑人、被压扁的松鼠、弥诺陶、被顶穿脏腑的斗牛士、魔灵、面具、井中淹死的小女孩、喀迈拉和了不起的鞋匠婆,也属于他本人。或许他受公众欢迎,甚至受憎恶他鸡奸行为的人们的欢迎,正是由于他与他的角色隐秘共享的那份脆弱。如此,溢美之词将只是他命运的硬币一面。另一面则是从背后被子弹射杀,他们这样做,或许是为了验证他究竟是血肉之躯,还是他书中的一个造物。
忽然间,他感到无比疲倦。他几乎是饶有兴趣地好奇自问,这疲倦是发自他本人,还是由那位铁面人物,桑德罗·瓦萨里加诸其身。无论是哪种情况,假如他既不必反悔也不必在审判中得到赦免就可以入睡,那么他定能沉入无尽的梦中,像一个潜入湖中,在世界中心撞上一面盲镜的人。从湖与世界,这些以虚幻语言写就的假设密文,他回到瓦萨里和他——假如他是个确确实实存在的作家——都无比笃信的螺旋上。他对自己说,或者说,他认为自己猜到了,他的创造者将不满足于指出他的小说在其中展开的四个剧场,还必须记下情节,将其也分成四幕。这四幕的名称显现在他面前,如他的生或他的死一般显而易见:螺旋、被捕、命运、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