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沃克:凝视不确定】
卡拉·沃克《消逝:发生在一位年轻黑人女孩的黝黑大腿和内心之间的内战的历史传奇》,1994年
卡拉·沃克的剪影画开启了关于身份的讨论。它们探索了艺术表现和现实之间的距离,让我们看到了确定性的局限和不确定性的多种可能。
卡拉·沃克(Kara Walker)的艺术涉及很多——种族、性别、奴隶制、暴力、幽默、历史,但更多的是关于权力的不确定性。具体来说,是权力变幻莫测的特质,一如我们通过这位1969年出生的非裔美国女性艺术家深思熟虑的双眼所看到的。她将艺术创作的行为称为“殖民”一张白纸。
重点在于,如果你拥有权力,你就有了自主性。如果没有,你将面临被征服和被奴役的风险——成为那张白纸,而有权力的人可以在上面行使他们的意志。沃克的艺术从一个不可信的叙述者的视角探讨了权力,因为关于谁拥有权力而谁没有,她从来没有绝对肯定或绝对清楚。对这位艺术家而言,有权力和无权力不是二元的——两者串通一气,相互交织。它们都可重新解释和重新分配。当沃克观察权力,并思考它与历史事件和现代生活的关系时,看到了一条贯穿其中的主线:不确定性。
《消逝》是当时尚默默无闻的艺术家的试水之作,但对她的艺术生涯起到了开拓性和决定性作用。她很快就变得家喻户晓:一个早熟的艺术明星,一举成名,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等上几十年。《消逝》仍然是决定她职业生涯的关键作品,也被许多人视为她最优秀的作品之一。它现在由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博物馆称其为史诗级历史画。这幅画借助玛格丽特·米切尔(Margaret Mitchell)1936年的小说《飘》(Gone with the Wind)(沃克作品标题中的Gone,暗示出对这本小说标题的借用),引用了关于权力、压迫和美国内战的主题。
对此,艺术家补充说:“美国的历史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上,这是种族不平等和社会不平等的根源……而我们对它深信不疑。我的意思是,白皮肤和黑皮肤一样,不过是一种人为的构造。”
作品在绘画中心展出不到三年,沃克就获得了久负盛誉的麦克阿瑟“天才奖”(至今她仍是最年轻的获奖者之一),经常参加高端博物馆和画廊的展览。当时的她刚满28岁。一切都很顺利。对有些人来说,这太顺利了,某种程度上也包括沃克自己,她不得不像功成名就的年轻艺术家一样生活,并维系这一艺术新星的形象。人们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卡拉?”评论家朋友逐渐变成口诛笔伐的敌人,因为上一代的艺术家同行开始谴责她的作品老是表现种族的陈词滥调和夸张的形象。有位艺术家组织了书信请愿,劝导同行们游说博物馆,坚决要求他们停止展出这位年轻艺术家的作品。而这并不是攻击的终点。沃克被批评的点还包括为白人,以及白人拥有和管理的空间而创作。她的回应是回到工作。毕竟,那是她的力量所在。矛盾的是,沃克的艺术都是在探索去人性化(也就是将人简化为刻板印象)的后果,而在她看来,这些批评者正在对她做同样的事。
卡拉·沃克出生在加利福尼亚州的斯托克顿市,母亲叫格温多林(Gwendolyn),父亲叫拉里(Larry),他是艺术家,也是学者。一家人原本在多元文化的斯托克顿生活得很好,而拉里在卡拉13岁时接受了佐治亚州立大学(位于亚特兰大)的教职。他努力让家人相信,那即将成为他们家园的佐治亚州已经没有种族歧视,如今很欢迎黑人家庭。然而女儿卡拉的经历却并非如此。她很快就感觉到了在斯托克顿从未经历过的种族尴尬,这使她对自我意识和身份产生了怀疑。高中毕业后,她进入亚特兰大艺术学院学习,发现这个地方不仅压抑创造力,而且让人感到困惑。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欧洲和美国男画家的装腔作势所吸引。他们有什么权力控制她?她需要得到许可才能与之竞争吗?她真的想去竞争吗?他们怎么会对自己的作品如此确信?为什么她不行?她想要表达什么?无论她要表达什么,她想如何表达?
作为一个年轻的黑人女性,我一直在努力探索艺术创作的问题,当时的我不断面对大量的刻板印象,比如身为年轻的黑人女性意味着什么。
卡拉·沃克绘画(包括涂绘性绘画和线描性绘画)、写作,偶尔还会创作大型公共雕塑。不过,她的标志性创作媒介是剪影(silhouette)——一种成本不高的影子肖像画,名字来源于路易十五节俭的财政部部长艾蒂安·德·西卢埃特(Étienne de Silhouette),他的爱好是用纸剪出影子肖像。沃克为剪纸这一不透明的艺术形式注入当代的生命。在近三十年里,她一直在创作占满墙面的巨型剪影人像,这些人看起来很斯文,行为却很恶劣。她那戏剧性的描绘中充斥着性、折磨和血腥的死亡,玩弄着种族和文化的刻板印象。
她的剪影画非常漂亮,然而画面中总是上演着丑恶之事。它们先把你吸引过来,然后给你当头一棒——她的作品从1994年首次在纽约公开展出时起,就一贯如此。那时的卡拉24岁,是一名刚刚毕业的艺术生,在普罗维登斯的罗得岛设计学院获得了版画和绘画的艺术硕士学位,前途无量。她本来是来东海岸寻找教职的,但最后遇到了几位策展人。他们喜欢她的剪影画,并邀请这位年轻的艺术家参加在苏豪区伍斯特大街的绘画中心举办的一场群展。她接受了邀请,并展出了名为《消逝:发生在一位年轻黑人女孩的黝黑大腿和内心之间的内战的历史传奇》(Gone: An Historical Romance of a Civil War as It Occurred b'tween the Dusky Thighs of One Young Negress and Her Heart,1994年,后文简称《消逝》)的作品。这件艺术装置和它的标题一样长、一样晦涩,艺术家在其中扮演了一个虚构故事的讲述者:
博物馆不得不自降姿态,与没有料到会看到黑人女孩作品的观众对话,我有点儿喜欢这个主意。所以我把自己定位为黑人女孩,或者说另一个人,创作了这件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作品。
《消逝》由15米长的一系列画面组成,这些画面可能相互关联,也可能毫不相关,演绎画面的人物是艺术家用她牢靠的美工刀从黑纸上剪下来的。她手工制作的人物形象并没有让画面的故事变得清晰,因为他们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平面的。我们看到的是薄如纸片的剪影,有着夸张的身体特征,故意表现陈腐的种族刻板印象。个人身份和人性被涵盖一切的文化陈词滥调所抹杀,只给我们留下代表典型人物的刻板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