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威尔·贡培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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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节选

熟悉并不滋生轻视,而是导致一种盲目,使我们不再关注周围的环境。20世纪的德国电影评论家齐格弗里德·克拉考尔(Siegfried Kracauer)深知这一点。他在1960年的著作《电影的本性》(Theory of Film)中写道:“亲切的面孔,日复一日走过的街道,我们居住的房子——所有这一切都是我们的一部分,如同我们的皮肤。因为我们对其了然于心,便不再识之以眼。”
我们对树木、建筑、道路的颜色都视而不见,不在意识中进行记录。

【阿尔泰米西娅·真蒂莱斯基:凝视暴力】

阿尔泰米西娅·真蒂莱斯基《朱迪斯斩杀霍洛芬尼》,1612年

有人说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也许是这样。然而真蒂莱斯基用夺目却血淋淋的绘画告诉我们:回顾过去,讲述历史,有不止一种方式。
几个世纪以来,大部分艺术作品都是男人为男人创作的。这种性别不平等由来已久,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馆中根深蒂固,在其藏品中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它们绝大多数呈现出男性的视角。这是一种历史偏见,它赋予了男性在艺术叙事中的许多特权,而不会受到质疑。例如,西方绘画往往将女性和孩子描绘在一起,或赤身裸体,或表现出顺从的姿态,或三者兼有,如乔尔乔内(Giorgione)的《暴风雨》(The Tempest,约1508年)、阿尼奥洛·布隆齐诺(Agnolo Bronzino)的《维纳斯和丘比特的寓言》(An Allegory with Venus and Cupid,约1545年)、圭多·雷尼(Guido Reni)的《斜倚的维纳斯和丘比特》(Reclining Venus with Cupid,约1639年)和保罗·高更的《梦境》(Te Rerioa,1897年)。在为了取悦男性目光而将女性形象物化的众多作品中,这些不过是沧海一粟。
如今的情况已有所好转,虽然仍有很大改善空间。无论是在评论界还是市场评价方面,女性艺术家的作品很少得到与男性同等的认可,这就是今天的状况。想象一下四百年前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是什么样子?在那里,女人别无选择,只能受男人支配——小时候是父亲,十几岁时是丈夫(男性安排的婚姻或买卖)。如果那些都不行,就只能躲在修道院里为耶稣基督奉献一生。妇女几乎毫无政治权利,接受教育的机会少之又少,而法律又几乎剥夺了她们独立生活的选项。
而这一切,只能使阿尔泰米西娅·真蒂莱斯基(Artemisia Gentileschi,1593—约1654年)的成就看起来更加惊人。她不仅设法避开了当时的厌女文化,使自己成为那个时代的知名艺术家,而且她的画作从根本上改变了描绘《圣经》和历史故事(文艺复兴和巴洛克画家的主要题材)的常见视角,主要描绘大胆而英勇的女性。

关注

在她令人震撼又敬畏的画作中有很多男性角色,当刀刃插入其中之一时,她的脑海中可能会浮现塔西的样子。但这并不是她创作这些画的原因。它们是委托作品,这类场景在17世纪的意大利十分盛行。在那里,巴洛克艺术以夸张的装饰性和歌剧般的戏剧性,正适合表现血腥场面的宏大叙事。她的作品有一种电影般的特质,影响了从奥逊·威尔斯(Orson Welles)到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这样的电影人。现在的人去电影院看恐怖片,而早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人们排队看恐怖画。
在经历审判的创伤后,阿尔泰米西娅与新婚丈夫一起搬到佛罗伦萨,他担任她艺术创作的副手。她用两幅(而不是一幅)《朱迪斯斩杀霍洛芬尼》宣布了自己的到来,接着是举止异常小心的《朱迪斯和她的女仆》(Judith and Her Maidservant,1614—1615),它为我们呈现出这个故事的下一个场景——画中两个年轻女子把刚砍下的霍洛芬尼头颅装进柳条编的篮子,正想办法冲出帐篷。
这些画作特意设计得引人注目,以便吸引佛罗伦萨的富人和有识之人的目光,包括大权在握的美第奇家族。在意大利这个世界上艺术竞争最为激烈的市场中,阿尔泰米西娅为自己赢得了声誉。她成为首位被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接收的女性。收藏家们想要她的作品,这些作品完全不逊于其同辈男性,却又多了份新奇的魅力。阿尔泰米西娅十分清楚这一点,并不失时机地以女性殉道者的装扮创作了一系列自画像,以此来巩固自己的优势。这类作品有两个优势,一是可以成为她宣传自身才能的绝佳工具,二是制作成本相对低廉(她不必花钱找模特)。
《装扮成亚历山大的圣凯瑟琳的自画像》(Self-portrait as Saint Catherine of Alexandria,1615—1617年)将真蒂莱斯基描绘为4世纪的基督教殉道者圣凯瑟琳——另一位忍受过男性折磨的女子。她以四分之三侧面朝向我们,头微微倾斜,脸上有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她的左手放在一个断裂的木轮(圣凯瑟琳轮)上,上面镶嵌着金属钉子,以便在杀死她之前碾碎她的骨头。她的右手握着象征殉道者的棕榈叶,放在自己的心脏上方。
金色的拱形棕榈叶,与画面上方凯瑟琳头上的光轮,以及画面下方的披肩相呼应。一束光照亮了她白色的衬衫袖子,突出了她位于画面前景的位置。随后,你的注意力会被吸引到她那堆满褶皱的红色丝裙上,然后向上移动,来到她那炯炯有神的左眼——带着一丝训诫的意味与你相对。
在这层意义上,《装扮成亚历山大的圣凯瑟琳的自画像》是阿尔泰米西娅·真蒂莱斯基的自画像。她作为艺术家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她兼备智慧和技巧,不盲目接受传统的叙事方法,而是重新审视它们。她摒弃了假想和臆断的偏见,向我们展示了那些经典故事画面中所忽视的东西——女性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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