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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鸟那样睡觉,有可以撑着头的翅膀,一个陆地世界之上的悬着枝叶的世界,在那上面,可以大概猜度一下底下的世界,遥远而且像是被削弱了一般。只要能开始不接受自己的现状,谁知道能到达什么境界:现在,马可瓦尔多为了能睡觉,需要一种他也不是很能搞得清楚的什么东西,就连一种真正的安静也不能满足他了,他需要一种比安静更柔软的声响背景,一阵掠过灌木深处的微风,或是在一片草地上涌出并流走的汩汩流水声。
他脑子里有了主意,站了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主意,因为沉沉的睡意已经把他弄得十分迟钝了,任何想法都不是很清晰的;但是他记得在那附近,好像有什么东西是和水、和低声哀怨流动的概念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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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风湿病就像章鱼的触角一样在人们中蔓延开来

“漩涡,让我们看看漩涡!”对孩子们来说,“漩涡”这个词听起来很是欢快。
“漩涡是看不见的:你在游泳的时候,它会抓住你的脚,然后把你往下拽。”

这样的一天夜晚,马可瓦尔多挤在大汗淋漓的妻子和四个孩子中间,闭着眼睛听,想象着,在这团微弱声响的尘埃中,会有多少声音能从那人行道的路面上,穿过矮矮的窗户,渗入到底下,到他这个半地下室的尽头来。他听见一个赴约迟到女人的鞋跟欢乐而快速地踏着,听见捡烟头的人踩着磨破的鞋底走走停停,听见一个人感到孤独而吹起口哨,还能听见朋友们聊天,只需只言片语就能猜出他们是在谈体育还是在谈钱。但是在那样炎热的夜晚,那些声响都会失去所有的特点,它们就像被挤在空旷小路上的闷热熔化掉了,被削弱了,可它们好像同时也想要主宰并征服那一片无人居住的疆域。每一次有人出现的时候,马可瓦尔多都会伤心地认他们作兄弟,他们跟自己一样,就连在假期中,也会被债务、被家庭负担、被微薄的工资钉在那个灰尘缭绕而灼热不堪的水泥炉灶上。

就好像那个“不可能有假期”的想法,反倒即刻为他打开了梦想之门,他感觉自己听到了远处牲口的颈铃声、狗吠声,还有牛哞哞叫的声音。但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不是在做梦:他竖起耳朵,试着去寻找支持那些模糊感觉的证据,或是否定;而后,还真传来一阵声响,就好像是成千上万的脚步声,缓慢、凌乱、低沉,正在徐徐靠近,盖去了其他声音,当然,那个生了锈的铃响声除外。

奶牛们迈着蹄子,踏着谨慎的步伐,从台阶上下到十字路口上,它们那从不会因为好奇而惊跳的嘴脸贴在它们前面奶牛的腰上,随身携带着草味和田野的花香、奶味,还有颈铃无精打采的声响,这城市好像压根就触碰不到它们,它们是如此地专注,就好像已经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那里草地湿润,山雾弥漫,可以在激流中涉水。

“爸爸,”孩子们说,“奶牛就跟电车一样吗?也会停站吗?奶牛们的终点站在哪里?”
“它们和电车没关系,”马可瓦尔多解释道,“它们去山里。”
“它们去滑雪吗?”皮埃特鲁乔问。
“它们去牧场,去吃草。”
“它们破坏草坪不会被罚款吗?”

每当他站在路的尽头,而那被腾腾热气遮住的、如浮雕般的白灰色群山在他面前若隐若现时,他就感到自己好像沉进了一口井里,井口上方的光线让他觉得是看到了槭树和栗树枝叶间的闪烁,让他听到了野蜜蜂的嗡嗡飞舞,而米凯利诺就在那上面,在牛奶、蜜汁,还有成排的黑莓中间,慵懒而幸福。

当出院那天到来时,这个人从一大早起床开始就会知道,如果他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就会在病房里转悠,重新找回外面世界的步伐。他会低声吹着口哨,祝其他病人们早日恢复健康,这倒不是要叫人羡慕,而是因为能使用一种鼓励人的语调很叫他享受。他从玻璃窗里看着外面的太阳,如果下雾的话,那就看着外面的雾,他听见城里的声响:一切都与以往不同了,以前,每天早上他在那病床的护栏间醒来的时候,都能听见那声响穿进来,那光亮和声响来自一个不可抵达的世界。现在外面又是他的世界了:病愈的人自然能习惯性地把它识别出来;突然某一刻,他又闻到了医院的气味。

他眼睛四处转着,模糊地觉得自己需要喜欢上这里面的什么东西,但他看到的每件东西都让他感到厌烦而不自在。

对于一个居住条件恶劣的人来说,家里是很难待得下去的,寒冷冬夜中最好的避难所永远是电影院。马可瓦尔多特别喜欢彩色电影,因为那种大银幕可以呈现出各种最辽阔的场景:广袤的草原,岩石嶙峋的山峰,赤道地区的森林,鲜花遍地的海岛。同一部电影他一般要看两遍,直到电影院关门才出来;出来后思绪却依旧徜徉于那些景色之中,他甚至还能呼吸得到那些色彩。但是,在一个下着毛毛细雨的夜晚回家,在电车站等着30路电车的到来,以及意识到在他的生活中除了电车、红绿灯、半地下室、煤气炉、晾出来的衣服、仓库、包装间以外,自己什么其他场面都没见过,所有的这一切,都使之前电影在他心中留下的光彩消散在一团褪了色的灰色忧伤中。

马可瓦尔多站在电影院门口,睁开眼睛,朝路上望去,然后把眼睛闭上,接着再睁开:他什么也看不见。绝对是什么也看不见,连离鼻子一拃远的地方都看不见。就在他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的时候,大雾侵袭了整座城市,那雾又厚又暗,把一切东西和声音都裹在其中,把距离压成一个没有维度的空间,把光线卷入黑暗中,并把它转化成没有形状也没有方位的闪光。

电车缓缓地摇着铃,像幽灵一般若隐若现地驶来了;窗外的事物都是点到即止地存在着;对于马可瓦尔多来说,在那样一个晚上,背对着其他乘客坐在电车的尽头,透过玻璃窗注视着外面空荡荡的夜晚,注视着这夜幕中模糊的光斑和那些比黑暗更黑的影子,这一切的一切,才是完美的状态,因为这样他就可以睁着眼睛做梦了,不管走到哪儿,他都可以在眼前这片无限的屏幕上不间断地放映电影。

空气中荡漾着一种奶状的黑色尘埃,它是如此的细密,以至于马可瓦尔多走路的时候似乎都能感到这尘埃正在穿过大衣,挤进了织物的针线之间,就像是穿过一面筛子那样,渗入到大衣里面来,把他给浸湿了,自己就像是吸了水的海绵那样,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全是灰尘。

整个城市好像都变小了,被罩在一个明亮的细颈瓶里面,这个细颈瓶被埋在森林最深最黑的地方,藏在栗树那上百岁的树干和如披风般无垠的白雪间。在黑暗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不时传来嗷嗷的狼嚎声;在雪下,在暖暖的红土中,在一层栗子壳下,是一个小野兔们的窝。
一只白色的小野兔跑了出来,来到了雪地里,它抖了抖耳朵,在月光下跑了起来,但因为它全身浑白,所以看不大出来,就好像不存在一般。只有它的小爪子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三叶草般的爪迹。那狼也是看不到的,因为狼是黑色的,又躲在森林的黑暗中。只有当它张开嘴巴的时候,才能看到它那又白又尖的牙齿。
在黑黢黢的森林和白皑皑的雪地交界的地方,有一道线。小野兔在线这头,狼在线那头。
狼在雪地里看到了小野兔的脚印,便跟起这脚印来,但为了不暴露自己,一直藏在森林的黑影中。脚印止住的地方就应该是小野兔藏身之处,狼突地一下从黑暗中钻出来,张开通红的喉咙,露出锋利的牙齿,一口咬了个空。
小野兔在前面更远一点儿的地方,毫不见踪影;它用爪子挠了挠耳朵,跳着逃走了。
在这儿?在那儿?不对,还要再过去一点儿?
然而却只能看到一片浩瀚的白雪地,就像你们眼前的这张白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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