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般失败比较,试图回忆过去就像试图把握存在的意义。两者都使你感到像一个婴儿在抓篮球:手掌不断滑走。
我对我的生活的记忆,少之又少,能记得的,又都微不足道。那些我现在回忆起来使我感兴趣的思想,其重要性大多数应归功于产生它们的时刻。如果不是这样,则它们无疑都已被别人更好地表达过了。一位作家的传记,是他的语言的转折。例如,我记得,在我十岁或十一岁的时候,想到马克思的名言“存在决定意识”,觉得只有在意识学习掌握疏离的艺术时,这个说法才是真的;之后,意识便独立自主,并可以决定和忽略存在。在那种年龄,这不啻是一个发现——却说不上值得记录,因为这肯定已被别人更好地阐述过了。“存在决定意识”是精神楔形文字的完美例子,至于谁首先破译它其实并不重要。
——《小于一》
最好的抒情诗,百分之九十是在性事后的忧伤中写的,就像卡瓦菲斯的抒情诗。不管他的诗歌题材是什么,它们总是在回顾中写的。同性恋本身要求作出比异性恋更多的自我分析。我相信,同性恋的原罪概念,比异性恋的原罪概念更复杂:至少,异性恋者仍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通过结婚或其他被社会接受的忠诚形式,来进行即时的赎罪。同性恋的心理,就像任何少数族裔的心理一样,是明显地微妙和矛盾的:它把一个人的脆弱性扩大至产生一种精神上的一百八十度转弯的程度,之后便可以发动攻势。可以说,同性恋是感官极大化的一种形式,这种极大化是如此彻底地吸取和消耗掉一个人的理性和情感功能,以至结果很可能变成T. S. 艾略特所称的“有感觉的思想”。同性恋者对生命的看法,最终可能比异性恋者更多面。从理论上说,这样的看法为一个人提供了写诗的理想动机,尽管就卡瓦菲斯而言,这个动机无非是一个借口。
在艺术中,重要的当然不是一个人的性别归属,而是如何理解性别归属。只有肤浅的或有偏见的批评家,才会把卡瓦菲斯的诗简单地贴上“同性恋”的标签,或把它们简化成他的“享乐主义倾向”的例子。卡瓦菲斯的爱情诗,是基于与他的历史诗同样的精神写的。由于他的回顾式性质,我们甚至会觉得“快乐”——卡瓦菲斯用来指他回忆中的性接触时最常用的一个词——也是“贫乏”的,这与实际的亚历山大是某种宏伟的东西的贫乏剩余物(诚如基利所描述的)几乎如出一辙。这些抒情诗中的主角,往往是一个孤独、渐老的人,他鄙视自己的外形,这外形被时间损毁了,同样也是时间改变了他生命中很多其他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