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勃朗的眼睛:天才与他的时代》
【英】西蒙·沙玛

「献给约翰·布鲁尔、加里·施瓦茨,
及同住“克利俄之家”的所有房客。」

我们应为胆敢谈论绘画而感到汗颜。

—— 保罗·瓦雷里

【第三部 奇才】

▷第五章 RHL

在通往莱顿的路上,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风车。无论你是乘坐拖船沿着莱茵河穿行,透过弥漫的烟雾欣赏低处放牧着牛群的牧场,还是骑着马从莱德多普(Leyderdorp)或苏特沃德(Souterwoude)沿路走来,都能看到风车。风车在城墙的顶端或后面矗立着,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就像哨兵一样。这种沉默的机械哨兵数目众多,它们的臂膀在微风中慢慢地摆动着。在风车后面,透过鳞次栉比的山墙,你可以看到13世纪的塔楼——莱顿古堡,以及两座宏伟的新教教堂——圣彼得教堂和高地教堂(Hooglandsekerk),教堂呈灰褐色,有着高高的塔尖,就像大学花园里晾晒的河豚鱼干。风车方阵笨拙地运动着,看起来可能是在欢迎你,也可能是在威胁你,这取决于你的心情和天气的情况。走近时,你能听到风车木臂划过冷空气时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呻吟声,那是拴在那里劳作的“巨兽们”在抱怨。这些风车有着古老而带有水的意味的名字,比如“方舟”和“鹈鹕”,它们似乎一直都在那里,要么从泥炭湿地里抽水,要么为城市的面包师磨面粉。
然而,它们并非一直在那里。当地的编年史家,比如扬·凡·豪特(Jan van Hout)和他的侄子扬·欧尔勒斯(Jan Orlers)在著作中多次提到一种设想,认为莱顿最初叫卢格杜努姆(Lugdunum),是古巴达维亚人的部落堡垒。他们自豪地认为那些遥远的祖先和他们这代人一样精明而警觉,认定自己的居住地是侦查莱茵河的好地方,因为莱茵河在这里穿过沙丘的脊背,最终流入北海。就在莱茵河的两条支流(即“旧莱茵河”和“新莱茵河”)交汇的地方,在它最后一条河段的上游,巴达维亚人挖掘了自己的阵地。他们最初的瞭望塔肯定是摇摇晃晃的木质结构,从塔上眺望,会发现这是一个可以向想要进入(莱茵兰)和想要离开(去英国)的人收取过路费的绝佳地点。在那之后的几个世纪里,这个地方只不过是一处堡垒,以及夹在沙滩和河流之间的贸易营地。南面是低洼的沼泽地,有时洪水会泛滥到足以让人们驾着平底船,在被风吹弯的芦苇间来回穿梭着捕捉鱼类和水禽。

图注:彼得·巴斯特,《莱顿地图》,1600年。莱顿,莱顿市档案馆

河流湍急,河上船只来来往往。到了13世纪,这个小村庄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城镇。随着莱顿的发展,这里开始需要磨坊,而风车改变了一切。人们从洪水中创造食物,从沼泽中发展畜牧草地,并从封建制度的束缚中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在一个需要防御洪水,而不用抵抗骑兵的地方,军事力量能起到的作用要小一些。因此,虽然市中心有一座城堡,但拥有这座城堡的伯爵与市政官员们分享着他的权力。市政官员负责收取过路费并维护莱茵兰的水防体系。他们确保贸易畅通无阻,并交给伯爵一部分过路费,而伯爵则承认他们的自由权利。在莱茵兰水务局大楼那用红砖墙和木料构建的房间里,水利委员们怀着强烈的公共责任心考虑着疏浚淤泥和加固堤坝的事宜,而同样强烈的公共责任心在欧洲其他城市只会用于镇压强盗、异教徒和防范瘟疫。

关注

图注:伦勃朗,《圣司提反被处以石刑》,1625年。木板油画,89.5厘米×123.6厘米。里昂,里昂美术馆

毕竟,还有什么比《圣司提反被处以石刑》(The Stoning of St. Stephen)更粗糙的呢?
圣司提反是“第一个殉道者”,是继基督和使徒之后,第一个因坚定信仰而死的人(公元35年)。他“心中满怀信念和圣灵”,被任命为“七个忠心诚实的执事”之一,在使徒传福音时进行施舍。圣司提反显然慷慨地完成了他的使命,因为他也“在民间行了大事迹和神迹”,只有在犹太集会的争辩中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时,才会暂停下来。这当然激怒了犹太议会的长老们,他们指责他的布道违反了摩西律法。他驳斥了这一项指责,摆出一副“天使才有的面孔”。然而,圆滑并不是司提反的长处,当他再也无法调和新的信仰和旧的信仰时,他问:“有哪一位先知,你们的祖先不逼迫呢?他们杀了那些预言那义者要来的先知,现在你们又成为那义者的出卖者和凶手了。”
这种辩护没有得到很好的回应。“众人听见这话,就极其恼怒,向他咬牙切齿。”但是司提反“被圣灵充满”,他举目望天,看见了上帝的荣耀,又看见耶稣在天堂,站在上帝的右手边。更糟的是,他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长老们捂住耳朵,堵住这位执事的口,把他拉出耶路撒冷城外,用石头将他砸死了。临终前,司提反哀求主耶稣接受他的灵魂。
《圣司提反被处以石刑》这幅画被解读为对抗辩派的殉道者的又一次辩护。因此,这位被石头砸死的圣徒继帕拉梅德斯之后,成为奥尔登巴内韦特的另一个替身。但17世纪早期的历史绘画并不需要承担党派社论的使命。这个故事出自《使徒行传》第6至7章,是那些(可以肯定地说)被隔绝在威尼斯和托斯卡纳新闻圈外的画家经常描绘的古老主题,比如卡尔帕乔(Carpaccio)和福拉·安杰利科(Fra Angelico),他们的整个绘画生涯都在描绘执事的生和死。更近些年,安尼巴莱·卡拉齐和鲁本斯都创作了这一殉道主题的作品,而后者的雇主一点也不像彼得鲁斯·斯克里维留斯,而是瓦伦谢纳圣阿芒本笃会修道院的神父(Benedictine fathers St. Amand at Valenciennes)。彼得·拉斯特曼在意大利逗留期间,很可能看到过安尼巴莱的版本,这促使他也画了一幅。这幅画已经失传了,不过另一个人的临摹素描表明,它是这位阿姆斯特丹大师最强大的作品之一。画中一群暴徒密集地包围着他们的受害者,其中一个暴徒侧过脸来,高举双臂,正要把石头砸在司提反毫无防备的头上。另一边,坐在那里,被一群作假见证者包围着的是迫害者扫罗,他“同意赐他一死”。

伦勃朗这位十九岁的艺术家如此凶猛地将自己插入一件大型作品的中心,即使不是厚颜无耻的自以为是,至少也是不寻常的。
如果有人指责伦勃朗自我宣传的方式不得体,他可以援引无可挑剔的加尔文派强调个人见证福音的言论来为自己辩解,这种感同身受如此彻底,就好像信徒亲身经历了苦难和救赎。为了营造直接见证和戏剧紧凑感,他做了一些在他个人最成功的历史画中最经常做的事情:将故事中的不同片段打碎,并集中在某个单一的框架里。(当然)线索就在司提反的眼睛里,他的眼睛看着上面,和他伸出的手的方向一致。毫无疑问,我们肯定会想到,正如《圣经》上记载的那样,他是在哀求主耶稣时死去的。但我们也会想起他死亡前的那一刻出现的异象:上帝在天堂,耶稣站在上帝的右手边。光辉从天上的异象中倾泻在殉道者和杀人犯身上,而临终时的司提反(以耶稣临终时的方式)确定:“这罪[不该]归在他们的身上。”

图注:伦勃朗,《圣司提反被处以石刑》,1635年。蚀刻版画。私人收藏

作为一种创作构思,这体现了惊人的自信,即使执行时仍有许多不足。伦勃朗热衷于使用整个画面空间,将人物垂直堆叠起来,就像站在舞台的阶梯平台上一样。由于人物过度拥挤,近与远之间的关系变得难以辨认。这幅画充其量也只能说是勉强完成。1635年(司提反死后整整1600年),伦勃朗重新审视了他的构图:他用一幅小而有力的蚀刻版画,对空间和人物进行了精简,去掉了骑马者、扫罗,以及中景里的许多细节。他把司提反和刽子手们孤立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他们身后的地面急剧下降,观看者从山下安全的地方偷偷地观察着,身后是耶路撒冷的城墙。司提反的眼窝空洞,在他的上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边缘和拿着它的人的五官一样锋利,那人正准备发动致命的一击。司提反的左手臂并没有举起来做无辜的哀求,而是松松地垂在身侧。一只拖鞋掉在地上,让人感到辛酸。但这是九年后的事了。这时的伦勃朗除了拉斯特曼,还有了另一位老师,即鲁本斯。

登录以加入对话
万象千言

本站话题休闲取向,欢迎使用。以下类型用户请勿注册:激进民运人士、左翼爱国者、网络评论员。

访客查看账户公共页面 (1234.as/@username) 仅显示 10 条最新嘟文,如果需要查看更多,请关注或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