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奇才】
▷第五章 RHL
在通往莱顿的路上,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风车。无论你是乘坐拖船沿着莱茵河穿行,透过弥漫的烟雾欣赏低处放牧着牛群的牧场,还是骑着马从莱德多普(Leyderdorp)或苏特沃德(Souterwoude)沿路走来,都能看到风车。风车在城墙的顶端或后面矗立着,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就像哨兵一样。这种沉默的机械哨兵数目众多,它们的臂膀在微风中慢慢地摆动着。在风车后面,透过鳞次栉比的山墙,你可以看到13世纪的塔楼——莱顿古堡,以及两座宏伟的新教教堂——圣彼得教堂和高地教堂(Hooglandsekerk),教堂呈灰褐色,有着高高的塔尖,就像大学花园里晾晒的河豚鱼干。风车方阵笨拙地运动着,看起来可能是在欢迎你,也可能是在威胁你,这取决于你的心情和天气的情况。走近时,你能听到风车木臂划过冷空气时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呻吟声,那是拴在那里劳作的“巨兽们”在抱怨。这些风车有着古老而带有水的意味的名字,比如“方舟”和“鹈鹕”,它们似乎一直都在那里,要么从泥炭湿地里抽水,要么为城市的面包师磨面粉。
然而,它们并非一直在那里。当地的编年史家,比如扬·凡·豪特(Jan van Hout)和他的侄子扬·欧尔勒斯(Jan Orlers)在著作中多次提到一种设想,认为莱顿最初叫卢格杜努姆(Lugdunum),是古巴达维亚人的部落堡垒。他们自豪地认为那些遥远的祖先和他们这代人一样精明而警觉,认定自己的居住地是侦查莱茵河的好地方,因为莱茵河在这里穿过沙丘的脊背,最终流入北海。就在莱茵河的两条支流(即“旧莱茵河”和“新莱茵河”)交汇的地方,在它最后一条河段的上游,巴达维亚人挖掘了自己的阵地。他们最初的瞭望塔肯定是摇摇晃晃的木质结构,从塔上眺望,会发现这是一个可以向想要进入(莱茵兰)和想要离开(去英国)的人收取过路费的绝佳地点。在那之后的几个世纪里,这个地方只不过是一处堡垒,以及夹在沙滩和河流之间的贸易营地。南面是低洼的沼泽地,有时洪水会泛滥到足以让人们驾着平底船,在被风吹弯的芦苇间来回穿梭着捕捉鱼类和水禽。
图注:彼得·巴斯特,《莱顿地图》,1600年。莱顿,莱顿市档案馆
河流湍急,河上船只来来往往。到了13世纪,这个小村庄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城镇。随着莱顿的发展,这里开始需要磨坊,而风车改变了一切。人们从洪水中创造食物,从沼泽中发展畜牧草地,并从封建制度的束缚中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在一个需要防御洪水,而不用抵抗骑兵的地方,军事力量能起到的作用要小一些。因此,虽然市中心有一座城堡,但拥有这座城堡的伯爵与市政官员们分享着他的权力。市政官员负责收取过路费并维护莱茵兰的水防体系。他们确保贸易畅通无阻,并交给伯爵一部分过路费,而伯爵则承认他们的自由权利。在莱茵兰水务局大楼那用红砖墙和木料构建的房间里,水利委员们怀着强烈的公共责任心考虑着疏浚淤泥和加固堤坝的事宜,而同样强烈的公共责任心在欧洲其他城市只会用于镇压强盗、异教徒和防范瘟疫。
伦勃朗这位十九岁的艺术家如此凶猛地将自己插入一件大型作品的中心,即使不是厚颜无耻的自以为是,至少也是不寻常的。
如果有人指责伦勃朗自我宣传的方式不得体,他可以援引无可挑剔的加尔文派强调个人见证福音的言论来为自己辩解,这种感同身受如此彻底,就好像信徒亲身经历了苦难和救赎。为了营造直接见证和戏剧紧凑感,他做了一些在他个人最成功的历史画中最经常做的事情:将故事中的不同片段打碎,并集中在某个单一的框架里。(当然)线索就在司提反的眼睛里,他的眼睛看着上面,和他伸出的手的方向一致。毫无疑问,我们肯定会想到,正如《圣经》上记载的那样,他是在哀求主耶稣时死去的。但我们也会想起他死亡前的那一刻出现的异象:上帝在天堂,耶稣站在上帝的右手边。光辉从天上的异象中倾泻在殉道者和杀人犯身上,而临终时的司提反(以耶稣临终时的方式)确定:“这罪[不该]归在他们的身上。”
图注:伦勃朗,《圣司提反被处以石刑》,1635年。蚀刻版画。私人收藏
作为一种创作构思,这体现了惊人的自信,即使执行时仍有许多不足。伦勃朗热衷于使用整个画面空间,将人物垂直堆叠起来,就像站在舞台的阶梯平台上一样。由于人物过度拥挤,近与远之间的关系变得难以辨认。这幅画充其量也只能说是勉强完成。1635年(司提反死后整整1600年),伦勃朗重新审视了他的构图:他用一幅小而有力的蚀刻版画,对空间和人物进行了精简,去掉了骑马者、扫罗,以及中景里的许多细节。他把司提反和刽子手们孤立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他们身后的地面急剧下降,观看者从山下安全的地方偷偷地观察着,身后是耶路撒冷的城墙。司提反的眼窝空洞,在他的上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边缘和拿着它的人的五官一样锋利,那人正准备发动致命的一击。司提反的左手臂并没有举起来做无辜的哀求,而是松松地垂在身侧。一只拖鞋掉在地上,让人感到辛酸。但这是九年后的事了。这时的伦勃朗除了拉斯特曼,还有了另一位老师,即鲁本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