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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拿出一支纸烟叼在嘴里,但是并没有点着。乐呵呵的卖冰淇淋的人赶着蓝白两色小马车走过去,一边用音乐盒演奏《稻草堆里的火鸡》的曲调,一只带金点儿的黑色凤尾大蝴蝶落在一丛紫阳花上,几乎紧挨着我的胳膊肘。蝴蝶慢悠悠地上下扇动了几下翅膀,然后徐徐飞起来,穿过滞重的、带着香味儿的热空气,摇摇晃晃地飞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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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非常幽暗。最初,除了从室外灌木丛和帘幕间隙处透进来的一些光线外,我看不清屋子里的任何东西。过了一会儿我才分辨出这是一间玻璃暖房,只不过门窗都被室外各种植物的枝叶遮严了。屋子里铺着草席,摆着藤编的家具。窗边有一张很大的曲背藤椅,椅子上摆着堆成小山的靠枕。一个女人正斜倚在靠枕上,手里擎着一只酒杯。在我还没有辨清女人的面目之前,首先闻到的是浓郁的酒香。

这一天天气晴朗,室外阳光灿烂,百花盛开,鸟儿在枝头鸣啭。汽车驶过街头时令人感到舒适的轰鸣声,一阵阵从远处传来。而在这间散发着葡萄酒味的幽暗的屋子里,面对着这位愁眉苦脸的女人,我却觉得好像置身于一个幻境中。我上下颠动着架在另一条腿上的脚,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当我打开两间屋子中间的那扇隔断门的时候,他把身体转过来四分之一,用一双带有梦幻色彩的淡蓝色眼睛注视着我,这双眼睛生得离细长的鼻梁比较近。这人的皮肤被阳光晒得红彤彤的,一头淡红头发紧巴巴地梳向后脑勺,露出窄小的头盖骨。他那一道细长上须的颜色比头发还要红。
他随随便便地望了我一眼,显然对我不感兴趣。在徐徐喷出一口烟雾以后,他带着鄙夷的神气从烟雾中对我说:
“你就是马洛?”

街对面是一家意大利人开的殡仪馆,干净、整齐,白漆门脸一点儿也不显眼。正门上面绿色霓虹灯组成一行小字招牌:皮埃特罗·巴勒莫殡仪馆。一个穿黑衣服的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门里面走出来,倚着白墙站着。这人长得很漂亮:黝黑的皮肤,秀气的脑瓜,灰黑头发背向脑后。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珐琅烟盒,从远处看,不是银的就是白金的。他用两根细长的棕色手指不慌不忙地把烟盒打开,取出一支金嘴纸烟,把烟盒放进口袋,然后用打火机点燃纸烟。打火机同烟盒看来是一套。他把打火机装起来,交叉双臂,眯缝着眼睛茫然向前看着。从他纹丝不动叼在嘴里的纸烟上冒出一缕烟,笔直地从他面孔前面升上去。这缕烟又细又直,很像黎明前从即将熄灭的篝火堆里升上天空的烟柱。

整个说来,这是一张干了多年这个行当的脸,知道如何为房客保守秘密,也知道在遇到麻烦的时刻如何保持镇定,像一个早已失掉灵魂的人那样平静、冷静。

起风了。人们的皮肤有一种干燥的、紧巴巴的感觉。树梢在摇动,街道上挂着的弧光灯晃晃悠悠,投到路面上,起了一块块的阴影。

我让灯继续亮着,擦干净我在门把手上留下的指痕,走了出去。我从防火门走到下面六楼。我一边走一边毫无意识地读着过道里玻璃门上标着的姓名:H.R.蒂格尔,牙科实验室;L.普利德威尼,会计师;达尔顿与李斯,打字服务;E.J.布拉斯柯维茨博士,博士的姓名下面有一行小字:按摩医师。
电梯慢腾腾地爬上来,开电梯的老人没有看我。他的脸同我的脑子一样,一片迷茫。
我从街角的急救站打了个报警电话,我没有告诉对方我的姓名。

布里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来他长出了一口气,把矮几上的酒端起来,尝了一口,又叹了一口气。他侧过脸来,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当一个人想酒想得要命的时候,你递给他一杯,还调得非常可口,他只要喝上一口,就会像看到一个阳光灿烂、非常幸福的世界一样。布里兹现在脸上的表情正像这样一个喝到酒的人。

到了峡谷里面风就停了,在月光下,景物投下的阴影像剪纸一样轮廓清晰。转过一个弯以后,整个峡谷显现在我面前。一千幢白房子建筑在山坡上下,一万个灯火辉煌的窗户同星光争相辉映。但星星只是悬在半空,不敢走近,它们似乎对这里的保安措施有点儿发怵。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再次走入已经经历过的一个场景。

“听我说。”我说,“我不会做出任何叫你害怕的事。永远也不会的。”
眼泪在她的眼眶里转动。
“如果我碰到你的身体,”我说,“那就像我碰到椅子、碰到门一样,没有任何意义。懂吗?”
“我懂。”她终于迸出一句话来。她的目光仍然带着恐惧,眼睛里含着眼泪。“我懂。”她又说。
“懂了就好。”我说,“我知道分寸,你不必怕我。咱们现在说说莱斯利吧。我想他的心在别的事情上。你知道他这人不错——我们所谓的不错,是不是?”

我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她并没有意识到我在她面前。我只是从某处传来的一个声音,不是一个实体的人。也许只是存在于她脑子里的声音。

“我懂了。”说着,他从手绢里取出那支黑色的长烟嘴,插进一支纸烟。“好吧,我想你是不喜欢我的。”我看到他的眼睛在绿色的镜片后动了动,好像鱼在很深的池水里游移。

“孩子,”我对他说,“这所房子里的人神经都有毛病。只有你是例外。”

这时办公室像所有警察局的房间一样,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既不污浊,也不干净,叫人感到它同你有着很大的距离,永远不会感觉亲切。即使你把警察局迁到一幢崭新的楼房里,不出三个月,所有的房间也必定散发出这种气息。这里面是否有某种象征意义,我就说不清了。
我记得纽约一个跑法律口的记者曾经这样说过:只要你走进管区警察局的大门,你就走出这个世界,进入一个无法无天的领域。

“我要走的路是我一直在走的路。”

看着这家人的房子逐渐从我视钱中消失,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好像写了一首诗,写得很好,可是我又把它丢了,以后也永远不会再记起我写的是什么了。

夜已经深了。我回到家里,换上便服,把棋盘摆好。我给自己调了一杯酒,一边喝酒一边按照象棋大师卡帕布兰卡的棋谱摆一盘棋。这局棋只下了五十九步,严峻、冷酷、简直无懈可击,实在太漂亮了。
摆完这一局棋以后,我站在打开的窗户前面倾听了一会儿夜声,吸了几口夜间的空气。然后,我拿着酒杯走到厨房,把它冲洗干净,倒上一杯冰水。我站在洗水池前一边抿着冰水,一边望着镜中我的脸。
“你和卡帕布兰卡很像啊。”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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