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般失败比较,试图回忆过去就像试图把握存在的意义。两者都使你感到像一个婴儿在抓篮球:手掌不断滑走。
我对我的生活的记忆,少之又少,能记得的,又都微不足道。那些我现在回忆起来使我感兴趣的思想,其重要性大多数应归功于产生它们的时刻。如果不是这样,则它们无疑都已被别人更好地表达过了。一位作家的传记,是他的语言的转折。例如,我记得,在我十岁或十一岁的时候,想到马克思的名言“存在决定意识”,觉得只有在意识学习掌握疏离的艺术时,这个说法才是真的;之后,意识便独立自主,并可以决定和忽略存在。在那种年龄,这不啻是一个发现——却说不上值得记录,因为这肯定已被别人更好地阐述过了。“存在决定意识”是精神楔形文字的完美例子,至于谁首先破译它其实并不重要。
——《小于一》
这样一种情绪是有其逻辑的,也即认为大自然有一天会回来,夺回它那一度屈从于人类的袭击并被篡夺的财产。这种情绪源自那蹂躏这座城市的漫长洪灾史,源自这座城市可触摸地、有形地接近大海。虽然麻烦从来都是仅限于涅瓦河跃出其花岗岩的约束衣,但是亲眼看到大团大团铅似的乌云从波罗的海直扑这座城市,不能不使居民厌极了那不管怎样都永远挥之不去的提心吊胆。有时候,特别是在深秋,这种天气,连带其强风、暴雨和涅瓦河水溢出其河堤,会持续好几个星期。虽然什么也没有改变,但仅仅是时间这个因素就会令你觉得它还会恶化下去。在这样的日子里,你会想起这座城市周围没有筑堤防护,想起你实际上被这支由各运河和支流组成的第五纵队包围着;想起你实际上是住在一座岛上,它是一百零一座岛中的一座;想起那滔滔巨浪是你在电影中——又或者是在梦中?——看到的诸如此类,诸如此类;于是你扭开收音机,收听下次天气预报。天气预报通常都显得积极和乐观。
但这种情绪的主要原因,是大海本身。说也奇怪,虽然今天俄罗斯积累了庞大的海军力量,但是大海这个概念对一般民众来说依然有点儿陌生。民间传说和官方宣传以一种含糊,尽管也许是积极的浪漫方式来处理这个主题。对普通人来说,大海主要是与黑海、休假、南方、度假胜地,也许还有棕榈树联系起来。在歌中和诗中最常遇到的修饰词是“辽阔”、“湛蓝”、“美丽”。有时候你也许会遇到“粗犷”,但往往那也是顺应其上下文的。自由、开放的空间、离开这鬼地方之类的概念,都被本能地压抑着,然后以相反的面目浮现,就是怕水,怕溺死。仅就此而言,这座位于涅瓦河三角洲的城市,是对民族心灵的挑战,并合理地获得“自己祖国里的外国人”这一由尼古拉·果戈理授予的称号。如果不是外国人,至少也是水手。可以说,彼得一世已实现其目标:这座城市变成了一个海港,而且不只是实际意义上,还是形而上学意义上的。在俄罗斯任何地方,思想都没有如此乐意与现实分离:俄罗斯文学正是随着圣彼得堡的崛起而确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