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传【德】彼得-安德列·阿尔特
弗兰茨·卡夫卡的现实是一个广阔的想象力的空间。“我头脑中的一个广阔无垠的天地”,1913年6月他在日记中记下了这句话。卡夫卡的现实生活少有例外地发生在波希米亚省城布拉格一带地区,而虚幻帝国的经验却是无限的和无边无际的。赋予他的文学创作以灵感的,只有一小部分来自这一外部现实的各个地区。他的幻想世界奇怪地似乎没有受到风云变幻的近代历史的触动。20世纪初决定欧洲命运的各个重大事件对卡夫卡的生活看来没起什么作用——他的书信和日记均未对它们给予较大的重视。
——〔前言〕
●疯癫的勒维家族
弗兰茨·卡夫卡的母亲尤丽叶1856年3月23日在布拉格以东60公里的小镇波代布拉迪出生。她的父亲,1824年出生的雅各布·勒维是织布工人,在他家乡的乡镇上颇有声望。1853年他娶了时年23岁的埃斯特尔·波里亚斯,她的父亲亚当·波里亚斯在波代布拉迪当犹太教法典学者、犹太教经师和切割包皮者。埃斯特尔的母亲萨拉·波里亚斯是毗连的科林镇的商人萨穆埃尔·莱维特的女儿。雅各布·勒维从亚当·波里亚斯那里接管了作为嫁妆的经营不善的布店,因为埃斯特尔一直是独生女(年长6岁的兄长纳旦英年早逝)。尤丽叶·卡夫卡在一份1931年,即她逝世前三年撰写的生平事迹报道中,把这位因犹太教法典研究而荒疏了自己的商人职责的虔诚的外祖父描述为传奇人物:“他在上衣外披上细斜条布,而小学生们则跟在他后面跑并取笑他。这在学校里受到训斥,老师严词嘱咐学生们不可烦扰这个虔诚的人,否则他们会受到严厉惩罚。夏天也罢,冬季也好,他都天天到易北河里去洗澡。冬天如果河面结冰了,他就拿一把钉耙,用它凿开冰,潜入水中。”当这位神奇的外祖父在68岁上去世时,刚刚报名入小学的尤丽叶要做一个宗教上的赎罪仪式,半个世纪后她还能够给她的儿子讲述事情的经过。“她记得,”弗兰茨·卡夫卡1911年12月在日记中写道,“她如何不由自主地一边抓住尸体的脚趾一边请求原谅她可能对外祖父犯下的过失。”
西格弗里德·勒维,作为儿子中唯一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学医并且后来在梅里施的特里施当乡村医生。尤其是在高中毕业后的那几年里,卡夫卡与他特别亲近,夏天到特里施去看望他,甚至和他一起度假。他认为这位舅舅是一个不顾习俗坚定地走自己的路的怪僻的人。在一封1917年9月致马克斯·布罗德的信中他谈到西格弗里德·勒维,说他拥有一种“无比细微的、单身汉式的、来自缩小了的咽喉的幽默”:“他就这样生活在乡下,坚韧不拔,心满意足,正如一种被人认为是生活旋律的略带醉意的疯癫能够使人心满意足那样。”西格弗里德·勒维,这位有坚定生活原则的孤独的讽刺家,是被罪恶的纳粹所杀害的卡夫卡的众多亲戚和朋友中的一位:1942年,在被流放至泰莱钦之前不久,他自杀身亡。
〔尤丽叶·卡夫卡,卡夫卡的母亲,19世纪80年代初〕
尤丽叶·勒维,跟她后来的丈夫不一样,她在高雅的中产阶层的环境中长大。她家在波代布拉迪的家宅是一所两层的房屋,但还是相当宽敞,完全满足了一位中产阶层商人的需要。雅各布·勒维似乎像他的岳父那样是一个虔诚的人,按一定仪式进行的宗教活动对他来说意味着一种坚定的生活意义。跟赫尔曼·卡夫卡相反,尤丽叶因其父亲而拥有一种牢不可破地在家庭传统中确定下来的信仰本体。给六个孩子上课的是家庭教师,因为在1871年以前波代布拉迪没有德语学校。大概在1876年,在三个岁数较大的儿子离开家庭之后,雅各布·勒维变卖了他的商店并带着当时21岁的尤丽叶和她的两个兄弟迁往布拉格。他在那里过上了退休生活,虽然他才53岁。从此以后,阅读犹太教法典便成为这个虔诚的人的井然有序的日常生活。直到1910年他才去世,终年86岁。对于尤丽叶·勒维来说,迁居布拉格起先并没在生活中引起深刻的变化。依照19世纪末在犹太人氛围中还强烈倡导的对角色理解的传统,她在等待适当的缔结婚姻的时刻中度过自己的时光。又等了六年,她才离开父亲的家宅,建立了自己的家庭。
尤丽叶·勒维在其父亲影响下了解到的情感世界不无紧张关系:基本的宗教态度在总是非常强烈的爱慕中折射出忧郁和遁世。这里与卡夫卡的情况颇为相似地显现出一种内心紧张和自我封闭的因素。勒维家族的虔诚就这样和情绪矛盾的特性结合在一起。蒙昧主义亲和性,宗教狂热,顽固不化和与世隔绝的独身生活在忧郁的土地上繁荣生长。这个勒维家族的“刺”,1919年卡夫卡这样写道,不如父亲的表面的活力那样直接,“促使我更神秘、更畏缩地走向别的方向”。勒维家族遗产所彰显出的不光彩的方面是生命活力的偶尔“停顿”,活动力量的凝固和在冷漠麻痹中的自我封闭。在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度过”整个下午的这种爱好中,卡夫卡亲身感受到了这种资质。
〔雅各布·勒维,卡夫卡的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