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主义》【荷兰】诺伦·格尔茨
虚无主义(nihilism),就像“时间”(根据奥古斯丁)或“色情作品”(根据美国最高法院)那样,是这样一种概念:我们全都非常确定自己知道它们的意思,除非有人要我们给它们下定义。Nihil意味着“虚无”(nothing),-ism意味着“意识形态”(ideology)。但当我们尝试把这两个术语合并时,合并的结果似乎立即拒绝了它自身,因为虚无主义是“关于虚无的意识形态”(ideology of nothing)。这一观念看上去是无意义的,除了意味着某人“相信虚 无”,实在没有更多的作用:相信某物意味着存在某种可 以被相信的东西,但是如果某物只是虚无,那么就不存在 被相信的东西,那么相信虚无就是一种自我反驳的观念。
——「第一章 为什么“一切都无所谓”有所谓?」
康德认为,实在既“现象性地”存在着(表象),又“本体性地”存在着(自在)。尽管我们不可能进入本体世界,但它的存在却是肯定的。没有一个外部世界,我们就没有可体验的东西,甚至连我们自己也不会存在。康德由此驳斥了笛卡尔唯心主义,证明经验并不依赖于“我”而存在,相反,“我”依赖于经验而存在。换句话说,必须存在一个本体世界,以保证现象世界能够存在,因为没有本体世界,“我”——笛卡尔的“我”,那个只在思考时才存在的“我”,意味着只是存在某种要去思考的东西—— 就不可能存在。如果经验依赖于我的存在,而且我的存在又依赖于经验,那么必然存在某种东西,既超越了“我”, 也超越了经验,否则我们就会陷入鸡与蛋的悖论。
正是休谟对怀疑论虚无主义式的接受,唤醒了康德重建知识的追求。但颇具讽刺性的是,正是康德克服这种虚无主义的努力,竟然让哲学家弗里德里希·雅克比笔下的“虚无主义”一词天下皆知。在1799年发表的一封信中,他用这个术语公开反对由康德激发的那种哲学 。同样,在1801年写给未婚妻的信中,小说家海因里希·冯·克莱斯特描述了他在阅读康德哲学后所经历的危机(“我唯一的、至高的目标被摧毁了,我不再拥有任何目标了”)。对雅克比和克莱斯特来说,把实在区分为现象和本体,把事物区分为表象和物自身,就是要把生活弱化至无意义。
康德的哲学被雅克比和克莱斯特解读为根本上是要把我们重新囚禁在《国家篇》的洞穴中。但是苏格拉底的囚犯不知道他们是注视着影子的囚犯,康德的囚犯确实知道他们把生命花费在注视影子上,还被期望接受这样一种看起来毫无意义的生活,因为逃离洞穴(对本体世界的知识)是不可能的。换句话说,康德解决了休谟的危机,但 他的解决方案触发了新的危机。由于康德,我们能够在理性确定性的基础上重建知识,但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削弱了我们对经验的有意义性的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