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更斯就像他那一代中任何一个老练的艺术鉴赏家一样,或许知道而且很可能拥有洛林的平面艺术家雅克·卡洛(Jacques Callot)的非凡版画。卡洛的那幅《战争的诸多苦难》(Miseries of War)以残酷的细节展现出士兵屠戮平民的场景,某些时候是平民在屠戮士兵,这一切都以微观的尺度蚀刻在画作中。惠更斯一定体会到了法语标题中的反讽——Les Petites Misères de la guerre(《战争的诸多微小的苦难》)——因为微小的不是灾难,而是蚀刻的版式。如此小的画幅里包含着如此多的悲伤和苦痛,会产生一种异乎寻常的自我放大效果。这种程度的浓缩,这种程度的聚焦,是必要的:在一平方英寸的地方,十个人被吊在一棵树上,就如同顶针上承受的无限痛楚。在意大利,透镜已经被磨制出来,人们显然能够通过它观望宇宙,聚满天闪耀的星斗于小小的圆镜片之中。有传言说,当时的人们打造了一种设备,通过这些设备可以看见整个微生物的国度,比如长得像小龙虾的微生物悬浮在一滴水珠之上,更有甚者,在一滴珍珠状的精液上可以看见一个胎儿。
所以,像惠更斯这样聪明的雇主,早已习惯了这种拿画幅大小玩的把戏,应该完全不会被伦勃朗画作中规中矩的尺寸所骗。他在自传中其实注意到:“伦勃朗钟情于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小型绘画中,[但是]在这样小画幅的画作中,他成功地展现了其他人在大画幅的绘画中努力去展现却始终徒劳的东西。”但是,惠更斯此处所谓的“小画幅”指的是《悔过的犹大归还银子》(Repentant Judas Returning the Pieces of Silver)这幅画,它的画幅比《艺术家在他的画室》大六倍。照此来看,这块小木板油画显然不是历史题材的绘画,不是惠更斯打算让伦勃朗去画的类型。但是,它也不是一幅传统的自画像,因为它将画家的特征风格化地处理成了矮小的漫画形象。那么,它是什么?
这是一种本质(quiddity):事物的精华,某种让事物(在这里指的就是schilderkunst:绘画的艺术)呈现出如其所是的样子的东西。但是,在17世纪的用法中,这种“本质”还有另一层意义:一种微妙的挑衅,通往启蒙的谜一般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