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勃朗的眼睛:天才与他的时代》
【英】西蒙·沙玛

「献给约翰·布鲁尔、加里·施瓦茨,
及同住“克利俄之家”的所有房客。」

我们应为胆敢谈论绘画而感到汗颜。

—— 保罗·瓦雷里

【第二部 典范】

▷第二章 扬与玛利亚
▷第三章 彼得罗·保罗
▷第四章 安特卫普的阿佩莱斯

参孙和大利拉并不是鲁本斯在结婚那年画的唯一一对恋人。但如果说这幅《旧约》故事画是对未克制的激情带来的致命后果最具肉欲感、最直观的描述,那么他的《与伊莎贝拉·布兰特的自画像》(Self-portrait with Isabella Brant)则恰恰相反:由婚姻的纽带牢牢绑定的圆满之爱。这幅画看起来很放松,但实际上仍然遵守了婚礼画像的得体礼仪。伊莎贝拉毕恭毕敬地坐在她丈夫边上较低的位置,右手搭在他的袖口上,是一种非正式版本的“右手交握”(dextrarum iunctio),它早在古代就象征着夫妻神圣而有约束力的结合,在信奉天主教的佛兰德和信奉新教的荷兰,它会出现在订婚戒指、定制的“婚礼硬币”、奖章以及无数其他庆祝物品上。甚至在他们头顶上拱起,形成一处新婚凉亭的忍冬花,也可以看作是葡萄藤的变体。在当时的道德规范书籍中,藤蔓始终缠绕着象征着丈夫的橡树或榆树的粗壮树干。但彼得·保罗不仅是伊莎贝拉的坚强后盾,也是伊莎贝拉的勇敢的骑士(dappere ridder),他的左手放在一把做工精美的剑柄上,这是传统的骑士护驾姿态。虽然鲁本斯还没有被封为骑士,因此没有资格佩剑,但他的父亲和其他律师长期以来一直认为,法律人士的家族本质上是绅士。而对鲁本斯而言,这一点也适用于宫廷艺术家。

关注

从他的视觉和文字档案中搜罗适合他构图的象征物、联想和图像,这仅仅是鲁本斯将他的绘画进行概念化的第一阶段。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工作:使这些传统自然化,使它们具有可信的有血有肉之人的活力。他在绘制热那亚人的画像时已经沿着这个方向走了很远,而他和伊莎贝拉的这幅画像最终被人们记住的原因,不是在于它过于机械地重复了传统,而是在于它解放并更新了这些传统。早期的婚姻画像有时以伊甸园为背景,以第一对夫妇的原罪来对比基督教婚姻的救赎。但鲁本斯为自己和伊莎贝拉重新塑造了一个堕落之前的天真的伊甸园。它也是一处爱的凉亭,但没有构成古典文艺复兴时期维纳斯花园的藤架、喷泉和迷宫,也没有与之相关的所有负面含义。相反,鲁本斯为自己和伊莎贝拉创造了一个抒情而肆意奔放之地。山羊草和蕨类植物在他们脚下沙沙作响,野生的忍冬花在他们头上乱作一团。卷曲的雌蕊和雄蕊从浓密的深色树叶中探出来,顶端打着明亮的高光,仿佛在散发光芒,这样的画面令人想起乡间空气里浓郁而沁人心脾的香味。花的主题继续延伸到伊莎贝拉腹部的刺绣图案上,沿着她裙子的金色镶边向下,在她丈夫的一只脚上合拢。在这里,俏皮和庄严是相伴而生的:伊莎贝拉的草帽,帽檐灵巧地翻上去一截,立在一顶包裹她卷发的少女蕾丝帽上;她丈夫的小腿上穿着时髦的深黄色长筒袜,隐约可见的金色吊袜带更加凸显其精致;从她眼角和唇边泛起的微笑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愉悦。彼得·保罗的举止表明,他在意大利的功课学得很好。他浑身上下展露着优雅淡然(sprezzatura):威风凛凛,又不显粗俗狂妄;庄重中又带着优雅的轻松风度。他那件丝质外套上的光泽,彰显着鲁本斯在尘世获得的成功,下巴的样子表明了他的认真。他的身体散发着一种可原谅的自我欣赏:带花边的衣领垂下来,两个侧领之间露出优雅的喉部,这在保守的安特卫普是一种先进的时尚宣言,在那里,磨石式的襞襟已经过时了。

图注:鲁本斯,《与伊莎贝拉·布兰特的自画像》,约1610年。布面油画,174厘米×132厘米。慕尼黑,老绘画陈列馆

这幅画十分引人注目,足以挂在一个接近典礼的空间里。但其核心的构图技巧,使得彼得·保罗和伊莎贝拉处在优雅但安全的婚姻纽带里:一个蜿蜒的S形,从丈夫头顶的帽子开始,沿着他的肩膀和右臂,越过他俩握在一起的手,穿过妻子的胸部,然后从她的左臂落至她裙子的深红色褶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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