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勃朗对古典主义完全无动于衷。这种疏离并非出于历史性的原因。古代史诗和遗留下来的文学深深地触动了他。科斯岛的阿佩莱斯就像利文斯一样紧密地生活在他周围。这种疏离是哲学性的。学院派古典主义讲究一个前提,即艺术最深刻的理念体现在古代的雕塑中,因此,所有认真的学生在训练的初级阶段都必须临摹这些雕塑。这些雕塑反过来又是一种哲学理念论的具体表现。这种理念论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美学理论中均有所阐述,它认为艺术是贴近于最高理念的视觉形式。这样一来,艺术的任务就是编辑自然,净化世俗生活的杂质,将现实推向理念,将物质推向不可言说,将肉体推向精神。艺术不是对世界的一份报告,而是对世界的改造。
伦勃朗永远不会去改造世界,至少不会以古典主义者理解的方式进行改造。从这个意义上说,那些因他晚年对美学规范报以粗鄙的冷漠态度,从而对他口诛笔伐的批评家是有道理的,而扬·埃蒙斯认为这只是一种回溯性的、不合时宜的判断,他的观点则是错误的。在其整个职业生涯中,相较于在人中找神,伦勃朗对在神中找人更感兴趣。
这一点也适用于他画的那些国王和牧童。他笔下的大卫体现的并非米开朗琪罗梦想中肌肉发达的男性之美。他是一个紧张的青少年,正在为一个偏执的国王弹奏竖琴。这是一场有关手和眼睛的戏剧。大卫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动,头上戴着一顶精巧的花冠。尽管这幅画的这一区域经过了大量的修整,但还是看得出扫罗左手的手指就像紧紧抓住生命般抓着王座的扶手,而他右手的手指则放在画面的死亡中心,紧紧握着即将向冒犯的牧童投去的长矛,好像指关节会随着国王的镇定一起破裂。伦勃朗显然注意到了卡雷尔·凡·曼德尔对卢卡斯·凡·莱登处理扫罗眼睛的描述:扫罗的眼睛被“内心的恐惧”困扰着,无法正常向外看。事实上,当卢卡斯版的扫罗把目光从站在那里演奏的、古怪到难以描述的大卫身上移开时,他的双眼似乎沉入了眼眶并眯了起来。不过,卢卡斯笔下的国王是个古怪的人,已经被恶意压弯了腰。而伦勃朗版的扫罗则是斜眼对着竖琴师,似看非看。他的头与王室的服装不搭调,令人不安。伦勃朗像往常一样,在材料细节上倾注了巨大的心血:扫罗头巾的丝线是用一条条细小的黄色、蓝色和白色颜料构成的,与偏执国王那不协调的脸部的粗糙处理形成了更为鲜明的对比。眼睛边缘点上去的一圈粉红色和红色,传递出一种失眠的不安。此外,国王这张脸上还有着邋遢的胡茬。它让人感受到一种剧烈的精神动荡,一个谋杀犯在沉思。
图注:伦勃朗,《大卫对扫罗演奏竖琴》,约1629年。木板油画,61.8厘米×50.2厘米。法兰克福,施泰德艺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