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一直互不理解。在很多事情上,我不想变成她。不过这阵子,我慢慢能理解她了。收拾她的东西时我想,如果能像她这样,身后不留一物地死去,实在很豁达,很利落。母亲之所以能这样,是性格和价值观决定的。我的性格和价值观,决定了我做不到。我肯定会攒无数东西,不舍得松手,直到死的那一刻,死后还要让女儿们费尽力气收拾。我很同情女儿们,不过,给父母送终和青春期一样,是人生必经的过程。
面对我的遗物,女儿们或者收拾,或者扔掉,过程中她们会想起无数往事,会低声地交谈:啊真的,我们给妈妈添了很多麻烦,你看,妈妈写了这件事,写了那件事,说了这种话,说了那种话呀。妈妈的性格和人生选择也给我们添了那么多麻烦,让我们活得很痛苦,不过妈妈保护了我们,拼命把我们养育成人,把我们当作珍宝,也是真的。
她们会想,一个女人不遗余力地活过,一往无前地死了。接下来轮到她们了。
她们会想着这些站起来,用力脚踩大地,放眼自己的人生。
她们一定会这样的,我相信。
我特别喜欢茄子、青椒和洋葱的乱炖,夫不喜欢吃。美国茄子涩味重,要提前三十分钟用盐水泡一下。将茄子、洋葱和青椒切成圆环状,平摆到锅里,放几粒蒜、100毫升葡萄酒、60毫升橄榄油、盐和胡椒,盖上盖子煮。等菜变软黏,既可以配米饭,也可以拌意面。
稍带日本风味的凉拌菜丝可以搭配任何菜。客人特别喜欢这一道。芹菜梗去掉硬筋,斜切成丝,用盐拌一下,变软后挤水。蟹肉棒撕成细丝,放入美奶滋、日本青芥辣和微量酱油,搅匀装盘。
还有很多,留不完的。我经常做的日本风味菜大多是跟枝元菜穗美学的,所以请枝元教吧。比如醋拌香煎鸡肉、油炸牛蒡豆腐沙拉什么的。
夫终生挚爱的牧羊人派是英国菜。先做好有颗粒感的土豆泥,尽量少拌油脂,炒好洋葱粒和肉馅,加上水煮番茄,放一点肉豆蔻和欧芹,做成比较大粒的肉酱,一层土豆叠一层肉酱,最上面铺一层切达奶酪,用烤箱烤。如果用大盆做这一道,我会偷偷往里面藏几个煮蛋。
至于蔬菜沙拉的沙司,我做了二十年,很有心得。但这个无法口传,必须体感。做沙司时要用整副身体,才能掌握好醋、盐、胡椒和油的分量比重。要用整副身体,才能拌匀这些东西。我经常在掌心里揉碎一点干燥龙蒿拌进醋里。如果买到日本黄瓜,会拍碎了放进沙拉。我在案板上“咣咣咣”地拍着黄瓜,夫走进厨房,会说“黄瓜做错了什么,你这么对待它”,每每让我笑出来。每天我都做蔬菜沙拉,其实我不喜欢生蔬菜,总是夫一个人在吃,边吃边夸“今天的沙司真不错”。
这些菜,今后我不会再做了。
那种感觉,就像我一个人“啪嗒”一声合上了沉重的钢琴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