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兰亭,正逢细雨霏微,湿峰凝翠,道是无晴却有晴的天气。微阳欲出还敛,而山色空蒙,万竿摇碧,清流急湍,在悄无游客的境地里,任我闲吟,看山看水,听风听竹,使我觉得颇有一点佛家所谓出世之感。
我小心涉溪,缓步攀山,走到天章寺遗址。此处苍山四合,噀云拍面,新篁分绿,染我衣襟。所谓“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果不虚传,足见前人选址之高明也。这里地处山坳之中,人家自汲清泉,夏茶初摘,碧乳浮香,坐在石础上品茗,清冽沁人心脾。此时正值小雨初霁,苍霭缥缈,出没于松巅峰岩之间,其变幻之速,连画也画不出。
——《杭绍行脚》
今苏州拙政园入口处为东部边门,网师园入口处为北部后门,大悖常理。记得《义山杂纂》列人间煞风景事有:“花间喝道,看花泪下,苔上铺席,斫却垂杨,花下晒裈,游春重载,石笋系马,月下把火,妓筵说俗事,果园种菜,背山起楼,花架下养鸡鸭。”今余为之增补一条曰:“开后门以延游客。”质诸园林管理者以为如何?至于苏州以沧浪亭、狮子林、拙政园、留园号称“宋元明清四大名园”。留园与拙政园同建于明而同重修于清者,何分列于两代,此又令人不解者。余谓以静观者为主之网师园,动观为主之拙政园,苍古之沧浪亭,华瞻之留园,合称苏州四大名园,则予游者以易领会园林特征也。
造园如缀文,千变万化,不究全文气势立意,而仅务词汇叠砌者,能有佳构乎?文贵乎气,气有阳刚阴柔之分,行文如此,造园又何独不然。割裂分散,不成文理,借一亭一榭以斗胜,正今日所乐道之园林小品也。盖不通乎我国文化之特征,难于言造园之气息也。
南方建筑为棚,多敞口;北方建筑为窝,多封闭。前者原出巢居,后者来自穴处,故以敞口之建筑,配茂林修竹之景。园林之始,于此萌芽。园林以空灵为主,建筑亦起同样作用,故北国园林终逊南中。盖建筑以多门窗为胜,以封闭出之,少透漏之妙。而居人之室,更须有亲切之感,“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正咏此也。
小园若斗室之悬一二名画,宜静观;大园则如美术展览会之集大成,宜动观。故前者必含蓄耐人寻味,而后者设无吸引人之重点,必平淡无奇。园之功能因时代而变,造景亦有所异,名称亦随之不同,故以小公园、大公园(公园之“公”,系对私园而言)名之。解放前则可,今似多商榷,我曾建议是否皆须冠“公”字。今南通易狼山公园为北麓园,苏州易城东公园为东园,开封易汴京公园为汴园,似得风气之先。至于市园、郊园、平地园、山麓园,各具环境地势之特征,亦不能以等同之法设计之。
整修前人园林,每多不明立意。余谓对旧园有“复园”与“改园”二议。设若名园,必细征文献图集,使之复原,否则以己意为之,等于改园。正如装裱古画,其缺笔处,必以原画之笔法与设色续之,以成全璧。如用戈裕良之叠山法弥明人之假山,与以四王之笔法接石涛之山水,顿异旧观,真愧对古人,有损文物矣。若一般园林,颓败已极,残山剩水,犹可资用,以今人之意修改,亦无不可,姑名之曰“改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