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并不会在石头表面绘制有意义的形象,将其理解为有意义的形象的是人类的想象力,也就是所谓的“类推之魔”。我所写的虽然是“石头表面”,但不如说是石头诞生时被封入石头内部的、被隐藏的形象,在石头被人们一分为二或被打磨时偶然浮现在表面,也许这种说法更接近真相吧。由于偶然,类似的奇迹广为人知;奇迹一旦出现,它的专制力量就会限制人们的想象力。罗夏墨迹测试的图像一旦被我们认知为“花”,以后再怎么看它,都看不出除花以外的其他东西了。无意义的形象就这样打开了梦中世界的大门。想象宛如被镜子映出一般,浮现在石头表面。就像加斯东·巴什拉在《大地与休息的梦》中所言,“存在的胚胎就是梦的胚胎”。
——「石头的梦」
法国建筑家克洛德·尼古拉·勒杜(Claude Nicolas Ledoux)生于1736年,比萨德侯爵早四年出生。人们称他为“被诅咒的建筑家”,但是在我看来,他确实可以成为传说中绘制“理想的妓院设计图”的达·芬奇的后继者。
勒杜之所以被称为“被诅咒的建筑家”,是因为他在钢筋混凝土还没有发明的时候,设计了当时的建筑技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完全以球体作为基础形状的建筑和横躺着的圆筒形建筑。在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他作为波旁王朝的宫廷建筑师,在路易十五世的情妇杜巴利伯爵夫人(Madame du Barry)的保护下,拥有了建造许多不算非常奇怪的普通建筑的机会。我认为“被诅咒的建筑家”这个称呼并不贴切。但是从其早期作品中,确实看得出他有偏爱立方体、圆柱体等纯粹的几何学形态的倾向。
图16 耕地监视人之家(上) 建筑截面图(下)
在埃米尔·考夫曼发表见解之后,将勒杜视为“理性时代的建筑家”“近代建筑的先驱者”“以未来为志向的功能主义式思考第一人”的观点已经普及,但是我却嗤之以鼻,认为这些观点极为世俗。勒杜沉迷于卢梭思想,他是一位与夏尔·傅立叶拥有相似气质的乌托邦主义者,但是他只关注过去。这也许就像当时属于政治激进派的雅各宾派领袖们憧憬罗马帝政一样。他们都是“反动”的,此处的“反动”不是近代政治学中的含义,而是字面意思。勒杜也向往着古希腊、古罗马的世界。对于他来说,古代建筑的复兴者安德烈亚·帕拉迪奥、朱利奥·罗马诺、皮拉内西等人就是众神。姑且不谈功能主义这个词本身的准确性,那种风行于二十世纪的所谓功能主义建筑的信徒们将勒杜作为祖先祭祀的传说,也只是基于误解而产生的谣言罢了。
艺术史家路易·雷奥(Louis Réau)将勒杜的那些由大量圆柱、柱廊、搏风板、三角形、立方体和球形构成的、放荡的纯粹几何学建筑露骨地称呼为“建筑的畸形学”。我认为这证明了纯粹几何学如果超越限度就会成为巴洛克。但是勒杜在1780年左右梦想在莫佩尔蒂(Maupertuis)的原野上建造的“耕地监视人之家”,是一个完全的球体,按照汉斯·泽德尔迈尔的说法,它是“一艘宇宙飞船着陆后只与大地在一点相接、在一侧打开舰桥的形状”。他还提到,“选择这种形状并非出于建筑的功能,实际上,这个建筑整体的设计都给人一种发狂的感觉”。完全牺牲实用性、将建筑与几何学平等对待的建筑家,除了勒杜,还有同时代的艾蒂安—路易·布雷(Étienne-Louis Boullée)、莱昂·沃杜瓦耶(Léon Vaudoyer)、让—雅克·勒克(Jean-Jacques Lequeu)等人,他们被一概称作“收获月”建筑家。
除非建筑家将这种否认把大地作为地基的反建筑式建筑作为某种理念的从属品,否则那就是“即将发狂”的愚昧行为。至少在混凝土和使房屋架空的重型柱得到运用以前,是可以这么说的。据说俄国神秘主义作曲家斯克里亚宾(Alexander Scriabin)梦想在印度建造的也是这种半球体反建筑式建筑。因为在斯克里亚宾的理念之中,神智学要为全世界带来救赎。后来,俄国的未来派建筑家们设计了形似穹顶的悬吊结构球体建筑,可以看作是俄国革命后的社会变革理念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