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井里。我的形迹如同井中烟雾,如同石头气道里的蒸汽。我一动不动。除了等待,什么也不做。仰头望去,我能看见夜空与黎明清寒的星星,看见太阳。有时我会唱起这颗星球年轻时流行的老歌。我如何能向你透露自己的身份?我本人亦不明了,无可奉告。我只是等待。我是迷雾,是月光,是记忆。我很伤感,我已老去。有时我像雨滴洒入井里,雨点急速坠落,水面惊起蛛网般的波纹。我在清凉的寂静中等待,等到有一天,我无须再等待。
现在是上午,我听见震耳欲聋的雷声,闻到远处飘来燃烧的气味。我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我等待。我倾听。
——《守井待人》
黄铜门,黄铜栏杆,丝绒幕布的黄铜环。
他打开楼门走进去,再嗅一嗅,放声大笑。错不了。即使没有标牌或灯光,单凭这气味也能断定。金属表面特殊的化学气味,还有从一百万张票上撕下的纸屑味。
最关键的是……他侧耳倾听。沉默。
“沉默的等待。等待的人群如此安静,世上再没有别处,唯有剧院里才能找到。就连空气分子的微粒也在摩拳擦掌。各个人影轻靠椅背,屏住呼吸。好的……不论准备就绪与否……我来了……”
门厅饰有海底的绿色天鹅绒。
剧院主体则是海底的红色天鹅绒,双门打开时,只能隐约分辨。远处某个地方,矗立着一座舞台。
什么东西动了动,像巨兽浑身一抖。他的呼吸,赋予它生命力的幻梦。气息从他半张的口中呼出,拂动一百英尺外的幕布,让它黑暗中轻盈舒卷,仿佛遮蔽一切的羽翼。
他犹豫地迈出一步。
高高的天花板上逐渐亮起一道无所不至的光芒,一群神奇的七彩鱼穿梭游弋。
海底的灯光四下闪耀。他喘息不止。
剧院里宾客满座。
一千名观众,一动不动地坐在伪造的黄昏氛围中。诚然,他们娇小、脆弱,肤色很深,戴着银白面具,但总归是——人!
不用问他也知道,他们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万年。
却并未死去。
他们是——他伸出手,敲敲坐在过道旁的一名男子的手腕。
那只手轻轻发出“叮”的一声。
他摸摸一个女人的肩膀,她清脆地鸣响,像一只铃铛。
没错,他们已经等待了几千年。不过,机器固有等待的秉性。
他再踏前一步,僵在原地。
一声叹息,接力传递过人群。
那声音,就像新生婴儿必然发出的第一个微弱之音,先于真正的吮吸、呜咽,以及惊讶于自身获得生命时的放声啼哭。
一千声这样的叹息,消失在天鹅绒门帘内。
面具之下,莫不是有一千张嘴微微张开?
两张脸动了动。他停下脚步。
天鹅绒重围的暮色中,两千只眼睛眨了眨,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