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井里。我的形迹如同井中烟雾,如同石头气道里的蒸汽。我一动不动。除了等待,什么也不做。仰头望去,我能看见夜空与黎明清寒的星星,看见太阳。有时我会唱起这颗星球年轻时流行的老歌。我如何能向你透露自己的身份?我本人亦不明了,无可奉告。我只是等待。我是迷雾,是月光,是记忆。我很伤感,我已老去。有时我像雨滴洒入井里,雨点急速坠落,水面惊起蛛网般的波纹。我在清凉的寂静中等待,等到有一天,我无须再等待。
现在是上午,我听见震耳欲聋的雷声,闻到远处飘来燃烧的气味。我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我等待。我倾听。
——《守井待人》
在他脚下,太空广袤延伸,另有数十亿粒光点穿透其间。
他脚踏虚空,如同苍蝇落足于巨型望远镜的镜片。他行走在太空的水面。他站在巨眼透明的屈光介质上方,四周从脚下到头顶的各个方向,除了繁星别无其他,一如冬夜。
就这样,最终他来到一座教堂,一座大教堂,包含众多广泛分布的宇宙神殿,有的崇拜马头星云,有的供奉猎户座星系,有的祭拜仙女座星云,如同上帝的头颅,灼灼目光穿透夜空那原初的黑暗,刺穿他的灵魂,把它钉在他肉身的背面,挣扎扭动。
无所不在的上帝,目无遮挡、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而他恰似那具肉身上剥离的细菌碎片,与之对视,面容纹丝不动。
他等待片刻。虚空中飘来一颗行星。它自转一周,展露秋高气爽的广袤地表。它行过公转轨道,来到他脚下。
他立足于这颗遥远星球上,这里草木丰茂,绿意茵茵,空气十分清新。一条小河流过,泛着粼粼波光,鱼儿跃出水面,与童年记忆如出一辙。
他知道,要经历极其遥远的旅途,才能抵达这个世界。火箭就躺在他身后,背后凝聚了一个世纪的航行、沉眠、等待,现在,回报终于到来。
“这是我的?”他询问淳朴的空气、淳朴的青草、逗留在浅滩沙洲间悠长而淳朴的水流。
世界无言地回答:它属于你。
它属于你,不必经历漫长的无聊旅途,不必从地球起飞,航行九十九年,在束缚管道中入眠,由静脉滴注取食,做地球失落无踪的噩梦,不必经历痛苦与折磨,不必反复试错,承受失败与毁灭。它属于你,不必经受冷汗与恐惧。它属于你,不必付出泪水。它属于你,属于你。
但怀尔德并未伸手接纳。
异星天空中,太阳暗淡下来。
星球从他脚下飘走。
另一颗星球飘荡过来,掠过他眼前,大张旗鼓地展露更为耀眼的胜景。
这颗星球同样旋转上前,承托他的重量。硬要比较的话,这里的田野更加绿意葱茏,山顶覆盖着正在消融的积雪,远方田野中,奇异的庄稼正在成熟,镰刀摆在田埂上,等待他扬起、挥动、收割谷物,过上想要的任何生活。
它属于你。微风轻轻触及他耳内毛发,向他传递这则消息。它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