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皮托克勒的信
若要过上平静无忧的生活,就必须放下主观偏见和盲目猜测。
克利翁给我带来了你的信。在信中,你一如既往地表达了对我的深情厚谊,而我对你也是一样;你还复述了我关于促进幸福生活的几段理论,听来很有说服力。此外,你请我为你简要概述对天体现象的解释,以便查阅。你说,虽然我所有的书都在你手边,但是之前关于这一主题的论述却很难记住。收到你的请求我非常高兴,也感到有义务回答你,因为我对你一直都寄予厚望。如今,我其他的写作已经完成,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了。同时,我期望这篇概要也能帮助到更多的人,特别是刚刚接触到真正的自然科学的人,以及忙于日常事务而没有时间的人。请认真思考、系统研读,结合我之前写给希罗多德的短篇纲要,记住里面的要点。
关于风雨雷电等气象征兆
气象征兆可能是由于一系列事件的同时发生(比如众所周知的动物行为变化)而发生的,但也可能是由于大气的变化而产生。这两种情况与我们的经验都不矛盾,但在特定条件下究竟是哪一种原因在起作用,却是无法确定的。
云的产生可能是由于大气在风的压力下变得密度更大,或者是由于某类耦合原子的相互缠绕,或陆地和水体中的湿气流聚集。此外,还有多种其他可能的方式导致云的形成。一旦形成云层后,如果某些区域受到挤压,或发生了其他变化,就可能产生雨水。降雨的另一种原因是,风从适当的方向穿过大气层下沉。倾盆大雨则是由更大规模的原子聚集引发的。
雷声的出现可能是由于风在云的空腔内翻滚呼啸(此时云就像一个风的储物罐);也可能是由于云中有火焰,火焰在风的鼓吹下发出轰鸣声;又或者是因为云层之间相互撕扯,破裂时发出声音;还有可能是云层在变成像冰一般的固体之后,由于自身的摩擦作用出现了碎裂。经验主义告诉我们,对于气象学的研究,应该像在其他领域一样,运用“多因”原则。
同样,闪电也可能有多种成因。(1)由于云的摩擦和碰撞,负责产生火的原子结构逃逸出来创造了闪电,然后由风把这些闪光的原子从云中抛射了出来;或者,不是摩擦和碰撞,而是一种挤压的过程,云层在相互挤压或被风挤压时,释放了火花。(2)天体发出的光可能受到了云层的包裹,在云与风的运动中被不断压缩,最终从云层中释放出来;或者,一种由极微小粒子构成的光线穿过了云层,云被它点燃,进而由于火焰的运动产生了闪电。(3)风在激烈的移动和旋转过程中被点燃;或者,云被风击碎,释放出火花原子,从而导致闪电。此外,若能始终跟随感官证据,观察与天体事件相似的地面现象,我们还可以很容易地发现另外的一些可能性。
在这样的云层条件下,雷声通常晚于闪电。这是因为:(1)造成闪电的原子结构被释放的同时,风也在涌入,随后风的旋转带来了雷的轰鸣;或者(2)闪电和雷鸣同时发生,但闪电以更快的速度传播,雷声随后而至,就像我们看到远处的物体时,不同感官的印象是不同步的。
发生雷击的原因可能是:(1)狂风大作点燃了熊熊火焰,随着云层因压缩而变得愈发密集,火焰的一部分就会脱落,然后猛地坠落到地面上。(2)与雷声产生的原因类似,由于火焰的面积和风势过于强大,云层中真的喷出了旋转的火种;而由于云层之间相互的稳定压缩结构,火种无法返回到邻近区域,因此撕裂了云层,形成雷击。此外,还可能有其他的成因。但最重要的是,不要再神化这些现象了!只要我们在寻找关于不明白的事物的线索时,能正确地遵循感官的证据,那么迷信就会不攻自破。
龙卷风可能是以下原因造成的:(1)大规模的密实的阵风将云压缩成柱状推向地面,同时外部又有风将其推向侧面;(2)空气不断由上而下地压入,形成了螺旋状的风;(3)产生了一股强劲的风流,但由于周围大气的密度过大,它无法侧向穿过云层,只能向下。当这种气旋到达地面时,由于风的不同运动会产生各种龙卷风,到了海上会形成水龙卷。
地震可能是由于(1)风的力量被大地拦截,导致地表发生了小规模位移,于是周围的大地发生了运动。这三个步骤连起来导致了地震。而这股风要么是从外部吹进来,被封锁在大地里;要么是因为地面的碎片落入了地底的空洞,从而搅动了困在里面的空气。此外,也可能是(2)由于地块塌陷引起的运动扩散,以及遇到坚硬地块之后产生的反向运动。还有许多其他的方式也可能引发大地的运动。
冰雹的产生可能是因为(1)某些风粒子受到重度冷冻,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后,又被分解成颗粒状;或者(2)某些水粒子受到中度冷冻,并随之发生分解——换句话说,水同时发生了压缩和断裂,形成了冰雹,并在寒冷条件下,从里到外彻底凝结成了固体。而之所以冰雹是圆形的,很可能是由于其四周尖锐的部分都已经融化了,或者,(有人说)是在冰雹的形成过程中,某些水粒子或风粒子会一点一点均匀地相互结合,形成一个圆形。
雪的产生可能是(1)由于强大的风压,从云层上大小合适的孔隙中降下了细雨;细雨遇到云层低处极为寒冷的温度,又在下落过程中被冻结成雪。不过,正是由于云层具有均匀的孔隙和寒冷的温度,所以降雪还可能是(2)摩肩接踵的降雨云之间相互挤压导致的结果,就像通过压缩作用能够产生冰雹一样,这种天气条件很常见。还有,如果处于冻结状态的云相互摩擦,也可能(3)被风吹落一部分,形成雪。此外,还有其他可能导致降雪的方式。
彗星可能由以下原因形成:(1)在某种特殊的原子结构出现之后,火元素在特定时期会在上层大气中的某些区域聚集;(2)天穹本身在某些时候的特殊运动,导致这种平时看不见的星体变得可见;(3)星体在某些特殊条件下开始独立移动,进入我们上方的天空区域,从而变得可见。而彗星的消失则是上述原因的反向过程。
某些星星是“恒定不动”的。这种情况(1)不仅仅是因为(如某些人所坚称的)它们所在的这块天空是固定的,其余的天空则围绕其旋转;还可能是因为有一个空气涡流包围着它们,阻碍了它们像其他星体那样自由移动。又或者,(2)除在我们看到的固定地方,也就是天空的特定区域外,它们无法在其他地方获得运动所需的燃料。此外,如果能根据感官证据推导合理结论,我们还能找到许多其他解释这种现象的方式。
某些星星是行星,也叫作“游星”(可能是在漫游),而其他的星星却不会像它们那样飘忽不定。这可能是因为(1)从天地诞生之初就有某种力量,迫使一些星星在做环绕运动时,沿着规则的轨迹旋转,又迫使其他一些星星遵循不太规则的路线运动。(2)也可能是因为,在星星穿行的某些区域中含有平坦的大气层,能为之提供均匀的燃料,使它们向一个方向持续推进;而其他区域的大气则不平坦,导致了我们观察到的运动轨迹偏差。面对像这样需要多种解释的现象,如果还要采用“单因”原则,那只能是疯子和不讲理的人才会做的事。他们无法剥离神在天体运行中的角色,所以只会拥护没用的占星术,却看不到因果理论的闪光点。
我们观察到某些星星“落后”于其他星星,原因可能是:(1)它们与其他星星沿相同的环形轨道运行,但旋转速度较慢;(2)它们的运动方向与其他星星相反,但受到了后者旋转的牵制;(3)所有的星星都在沿着环形轨道运行,但某些星星比其他星星绕行的范围更大。对于这样的现象,如果谁想在群众面前炫耀自己的迷信无知,那么大可以用“单因”原则解释。
所谓的流星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以下原因引起的:(1)星星相撞后碎片掉落(只要有风力的释放就会发生这种情况),与之前提到的发生闪电的原理类似;(2)假设同类物质发生汇集,那么某些原子聚合体产生了火焰,随后又因聚集时的初始推动力而向特定的方向下落;(3)风在浓密的雾状物质中聚集,因为受到压缩而被点燃成火,随后穿过周围物质爆发出来,朝着惯性推动的方向坠落。这种现象还可能有其他的解释,而且完全与神话故事不相干。
▷▷卢克莱修的对照文本
通过碰撞,基本物质从各个方向散开,各自归于同类。水汇聚成水,土生成大地,火点燃了火,以太尽归以太。生生不息,直到万物的创造者和完善者——大自然,把一切引向最终的成熟。当生命之河中注入的物质不再多过流失的物质时,这一刻就会到来。
包括整个世界在内,任何事物的无限增长都是“违背经验”的。关于这一点,卢克莱修用生命体的生长来类比:生命体在达到原子平衡之后,就会开始衰败,流失的粒子多于吸收。
当生命之河中注入的物质不再多过流失的物质时,大自然勒紧了手中的缰绳,万物的青春止步于此。我们见到的所有事物,之所以能够在生长期欣欣向荣、日益茁壮,都是因为它们吸收的基本物质比流失的更多。只要有养分源源不断地注入它们的生命之河,只要它们的躯体还没有庞大到流失过多、消耗过多,它们就能继续成长。诚然,许多的微粒都会从事物中流失,但在事物达到生长巅峰之前,吸收的数量总是多于流失。然后,时间会一点一点蚕食事物的力量,当壮年褪去,生命便越过巅峰的中点,滑向衰弱的另一半。……因此,当事物因原子的流失而变得虚弱不堪,难以抵挡外界的侵袭时,它便注定会消亡。养分已经无法挽救衰老的生命,而外部的有害物质却在持续不断地进攻,最终彻底压垮了它。即便强大如宇宙的天幕,也将在这样的侵袭下崩塌,最终化为一片荒凉的废墟。
怀着“天真的现实主义”,伊壁鸠鲁学派认为自然界中的物体和现象与我们的感官所见相差无几。基于此,伊壁鸠鲁和卢克莱修都相信,太阳、月亮和星星的大小,基本上就是我们肉眼所见的大小。为了支持这一论点,卢克莱修提出一些日常经验作为类比。他认同伊壁鸠鲁所说的“在地球上,当我们从远处观察燃烧物时也是如此”,但是他加上了两个条件(伊壁鸠鲁大概在他的长篇著作《论自然》中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如果燃烧物(1)持续发光发热,且(2)保持轮廓清晰,那么它在感官中呈现的大小并不会因为距离而有太大改变。
卢克莱修的相应文本,或许可以填补伊壁鸠鲁的希腊文原文中丢失的段落:
也有可能整个天空是静止不动的,而明亮的星群却在旋转。这种现象的成因可能是被困在天空的以太潮汐,在寻找出口的过程中不断旋转,从而推动夜晚的火焰在天际四处游移;或者,从某个遥远之处吹来的气流推动这些火焰旋转和移动;又或者,这些火焰是依靠自身的运动在四处寻觅和追逐燃料,在天空的不同区域过着游牧的生活。
我们必须认为,阳光的消失和月亮的隐匿亦可以由多种原因引起。为什么一定是月亮为地球遮蔽了太阳?如果月亮可以在大地上空抬高身姿对抗太阳,用看不见的圆盘阻挡炽热的阳光,那就必须假设还有某个永远不发光、不透明的天体在滑过天空时也能够做到同样的事情。又或者,为什么不是光芒变弱的太阳在某些时候先熄灭了火焰,等到穿过对其光线有害的大气区域之后,再重新点燃了它的光辉呢?
反过来,为什么地球能够爬到高于太阳的位置,掠夺月亮的光辉,而月亮每个月都会滑入越来越大的阴影中变得暗淡无光?除非某些其他看不见的天体,也同样可以从月亮下方或太阳上方穿行,阻断太阳源源不断的光与热。另一方面,如果月亮发出的是自己的光芒,那么当它经过一些对它光线有害的区域时,又凭什么不会收敛光芒呢?
有些时候,白天变长,夜晚变短;有些时候,白天变短,夜晚变长。这可能是因为,同一轮太阳在围绕地球上下穿行之际,以不同的旋转路径分割了天穹的圆周,从而把一日所行的旅程分成了长短不一的两半。如果在地球上方运行时缩短了一些路径,就会在下方运行时增加等量的路径,直到来到天空中某个星群的位置,那里有昼夜的平分点,使得黑夜与白昼的长短重新相等。……或者,这可能是因为,某些区域的大气更为稠密,导致太阳那颤动的火光在地球下方徘徊,无法轻易穿透大气冉冉升起。正因如此,冬天的夜晚才显得格外漫长、盘旋不去,直到黎明的曙光再度降临。又或者,可能是因为引发太阳从某一区域冉冉升起的火焰,在一年中不同时期的聚集速度不同。
一个“世界”是天穹中一个特定的区域,包含太阳、月亮、星辰、地球,以及天穹中发生的一切事物;当这个“世界”解体时,上述的一切都会陷入混乱。它是无限空间中的一部分,它的边缘可以是稀薄的,也可以是致密的;可以在做圆周运动,也可以静止不动;可以是球形,也可以是三角形或者任何形状。所有的可能性都成立,因为在我们的世界里,既没有观察到任何现象能够否定它们,也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理解的终点。
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样的世界是无限的。这样一个世界可能在另一个世界之内诞生,也可能在宇宙间隙(世界与世界之间的空间)中诞生。宇宙间隙中包含大量的空白区域,但并不是一些人所声称的那种纯粹的巨大真空。从一个或多个世界中,抑或从宇宙间隙中,涌出了大量的原子,它们逐渐形成有序的集合体,并根据概率把物质传输到系统的不同区域,再为这些区域提供适当的材料,直到一个世界形成。只要前期打好的基础能够让系统继续吸收额外的物质,这个世界便可以保持平衡。因此,世界的形成不是原子聚集和一个真空中突如其来的旋涡就可以解释的,它更不是由所谓的必然性创造的。此外,世界也不会像某位所谓的宇宙学家声称的那样持续膨胀,然后与另一个世界发生碰撞,因为这种说法与我们的经验相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