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潘力

浮世绘是日本江户时代(1601—1867)流行于民间的木刻版画。17世纪后半叶,日本列岛在德川幕府的统治下进入太平盛世,普通百姓的经济能力大幅提高。急速发展的江户地区形成消费中心,培育了成熟的市民阶层和发达的商业文化。浮世绘就是出自民间画工手笔的大众艺术,以流畅的线条和鲜艳的色彩描绘日常生活、民俗风景,和普通百姓难得见到的歌舞伎明星、花魁美人和春宫魅惑,鲜活地表现了当时社会各阶层的生活百态和流行时尚,包罗万象,也被称为“江户绘”,可以说是日本民俗的百科全书。

——「序章:日本美术溯源」

【第二章 美人画】

美人画是浮世绘最主要的题材,浮世绘美人画可以分为江户初期与中期之后两大阶段。江户初期以民间风俗为主的美人画注重表现生命活力,中期之后逐渐趋于类型化,表现出某种色情的媚态。浮世绘美人画是典型的唯美世界,是在画师的理想化样式中展开的创造。总体而言,如果略去作品中不同人物的发型、服装及动态,人物形象几乎千篇一律,“总是程式化的、非个性的,并非哪一位具体人物而是一种类型”。这种倾向不仅表现在同一个画师的作品中,而且在同一流派乃至同一时代的画师中都可以找到许多共同之处,追随不断变化的大众趣味和时代风尚导致浮世绘美人画形象的模式化与共通性。日本学者加藤周一指出:“日本女性在一千年以上的绘画史中,三次成为重要主题,三次成为与男性抗衡的主角,即平安时代表现贵族女性的绘卷、德川时代初期以京都为中心描绘平民女性的风俗画,以及江户时代表现艺妓舞女的浮世绘。”

铃木春信的的名字却与浮世绘的革故鼎新一起,被历史所记忆。铃木春信画号思古人、长荣轩,“思古人”显示出他对古典的向往。他笔下的美人画别具一格,恍若日常生活中熟悉的东邻少女,个个体态轻盈,传达的是属于青春的脉脉感伤,不同于以吉原花魁为主角的美人画,被称为“春信样式”,其中又有两种不同的风貌:其一是取材于古典和歌表现当世风俗,流露出受宫廷审美意识影响的优雅余韵;其二是描绘纯真爱情和市井生活,散发着市民清新快意的情感。
铃木春信擅长一种独特的绘画形式“见立绘”,“见立”意为“变体”,原是俳谐用语,将原有事物引申为另一类完全不同的事物,用以吟词填句。见立绘即参照前人画意或图式来进行新的创造,隐喻两者之间的微妙关联与差异。理解见立绘的前提是观赏者必须具备典故的常识基础,能看出其中隐喻的奥妙,才能品味到置换的巧妙与机智。浮世绘美人画从菱川师宣开始,大多表现当下妇女风俗。见立绘则以丰富的创意和多样的题材为人们所喜爱。因此,见立绘也可译为“典故画”或“指涉画”。浮世绘的见立绘大多源自中国与日本的古代故事或传说,代之以当时的社会风俗或美人姿态。铃木春信的用典立意和图式既受中国传统美学影响,又以日本现世生活为题材。画中暗藏的视觉渊源,乃是中国古典绘画的构思和布局。
铃木春信作于18世纪60年代的红拓绘《风流装扮七小町》系列是他早期的见立绘,以日本平安时代初期美貌女歌人小野小町(生卒年不详)的七个传说为题材,将其演绎为时尚的美人画。优美的画风、机智的主题处理体现出富有魅力的春信样式,是红拓绘向彩色套印版画转换期的纪念性作品。日本古代六歌仙之一小野小町是日本家喻户晓的大美女。因而“小町”也成为美女代名词,如同中国的西施。关于她的七则传说通称“小野七小町”,为历代能乐谣曲戏剧所演绎。

关注

绘历交换会的热潮过后,铃木春信已然成为画坛新星,个人风格也趋于完善。他在此时以“见立绘”的手法制作了以南宋禅僧画师牧溪的《潇湘八景》为蓝本的《坐铺八景》系列,集中体现了铃木春信艺术的全部魅力。《坐铺八景》一套八幅,铃木春信借八景为题表现江户女性的日常生活,并用隐喻的手法处理画面细节,与牧溪《潇湘八景》的题意相呼应,在标题上一一对应,并套用日本传统和歌意蕴,以“见立”的手法描绘江户上层市民年轻女性的日常生活情境。
《行灯夕照》对应《渔村夕照》,也是借用日本古代同名诗歌的意境,将原来咏叹樱花的情境替换成秋天时节,窗外红叶款款,流水潺潺。“行灯”是江户时代用纸和木架制成的室内照明用具,右侧的少女俯身拨亮灯芯,左侧的少女正坐在榻榻米上阅读诗文,情趣盎然。黑色的衣服平衡了整个画面的色调,也弱化了画面中的空间感。
《扇之晴岚》对应《山市晴岚》,扇子在中国既是纳凉用具,又被视作身份地位的象征,在日本也是这样。为遮挡阳光,穿着长袖和服的少女手持折扇,她身后怀抱包袱的侍女一边跟从一边回头顾盼。贞柳歌唱“炎炎夏日 日光也渐渐 变薄 在扇子上作画 松风之声”,这是《坐铺八景》系列中唯一表现室外的作品。
《时计晚钟》对应《烟寺晚钟》,彼时的时钟价格不菲,足以让大家对画中女子的身份津津乐道——能够拥有此物的必是富裕阶层或者高位的歌妓,铃木春信对“钟”的题意转换和发挥堪称一绝。女子身着睡衣,坐在回廊的榻榻米上纳凉,凌乱的衣领间线条刻画得流畅完整。身后的侍女听到钟表声而回头张望,窗外的竹子也尽添风雅。

1
坐铺八景 行灯夕照
铃木春信
中版锦绘
28.7厘米×21.7厘米
1766年
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藏

2
扇之晴岚
28.7厘米×21.6厘米

3
时计晚钟
28.6厘米×21.8厘米

4
台子雨夜
28.6厘米×21.7厘米

1
涂桶暮雪
28.5厘米×21.8厘米

2
琴路落雁
28.9厘米×21.6厘米

3
镜台秋月
28.6厘米×21.5厘米

4
手拭归帆
28.6厘米×21.7厘米

《台子雨夜》对应《潇湘夜雨》,在寓意上做了巧妙的置换。炉子里小火煮着茶水,蒸汽顶着茶壶盖偶尔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以此隐喻牧溪的夜雨。
《涂桶暮雪》对应《江天暮雪》,铃木春信将丝绵比喻为雪。江户时代“摘丝绵”的说法暗指私娼。当时不少店铺表面上经营丝绵生意,实际上却是风月场所。画面中吸烟的年长女性更是坐实了这种暗喻。铃木春信处理丝绵的手法新颖而有趣,大量的留白和线条勾勒出了蓬松的棉花质感。
《琴路落雁》对应《平沙落雁》。众所周知,《平沙落雁》是中国古代名曲,铃木春信将逸士胸怀化成儿女风月。穿着长袖和服的少女正专心致志地为自己绑指甲,与她对坐的侍女正拿出桐箱里的琴曲集选谱。古琴弦上的一排黑色小支架被描绘成形同雁群飞翔的景象。这是武家大小姐闺房一景,也是这个系列中最典雅的一幅。
《镜台秋月》对应《洞庭秋月》,窗外芦苇摇曳,让人感到几分秋的风情。室内一位身着麻布纹衣服的少女正在为身着千鸟纹衣服的少女梳发。铃木春信用铜镜台隐喻月亮,映衬牧溪的秋月。室内的屏风上画着翻滚的浪花,站着一头孔武有力的狮子,从家居陈设可以看出是武家的上流家族的生活场景。
《手拭归帆》对应《远浦归帆》,廊下支架上在微风中飘扬的手巾被比作归来航船的帆。少女和服上的水草和波纹图案也与“归帆”的主题相呼应,房间里的女工放下烟袋,赶做着女红。房间里枕头与团扇随意摆放,暗示着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虽然没有明确表现出归帆到底是盼谁归来,但小小的细节却突显了对生活的期盼和画中人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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