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诗歌〕

我已致命地厌倦生活,
不会再从生活中接受什么,
但我爱我这贫瘠的土地,
因为别的土地我没有见过。
我在远方的花园中
荡着简陋的木制秋千,
我在迷雾般的梦呓里
回忆高大茂盛的云杉。

——【石头】

@reading

裹住嘴,就像裹住湿润的玫瑰,
双手捧着八棱的蜂巢,
整个岁月的早晨你都站在
世界边缘,默默吞咽泪水。
你怀着羞愧和哀痛转过身去,
背对那些蓄着长须的东方城市——
你躺在颜料店的床榻上,
人们从你脸上揭下死后的面模。

——《亚美尼亚》

请用手帕把手包住,然后勇敢地伸进
戴着头冠的蔷薇花丛,伸进
这赛璐珞的荆棘,直到发出咯吱声……
让我们徒手摘取玫瑰,不用剪刀!
不过得注意,别让它马上凋零——
这玫瑰垃圾——薄洋纱——所罗门的花瓣,
还有既不出油,也无香味
不适合做果酱的野苹果。

石头会吼叫的国家——
亚美尼亚啊,亚美尼亚!
号召沉闷的群山拿起武器——
亚美尼亚啊,亚美尼亚!
始终飞向亚洲银色号角——
亚美尼亚啊,亚美尼亚!
将波斯的太阳金币慷慨相赠——
亚美尼亚啊,亚美尼亚!

“一只野猫——亚美尼亚语……”

一只野猫——亚美尼亚语
折磨着我,抓伤我的耳朵。
哪怕是在隆起的床上稍躺——
啊寒热病,啊狠毒的衰竭!
萤火虫从天花板上坠落,
苍蝇在发黏的床单上爬动,
长腿的鸟儿以排为单位,
在黄色平原上列队行进。
税吏好可怕——脸似床垫,
再找不到更卑微、更荒诞的嘴脸。
上面派来的——真他妈行!——
不带驿马使用证就闯进亚美尼亚草原。
滚远点吧,听说,你劣迹斑斑,
对于你,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该死的老税吏啊,你是见钱就抢,
昔日的近卫军啊,你真恬不知耻。
门口可还会响起那句熟悉的
“呀,是你吗,老朋友!”怎样的嘲笑!
我们还要在墓地边缘往来多久,
采蘑菇的那位乡村少女如今可好?……
我们生而为人,却变得禽兽不如,
一切上天注定——等级不同而已——
我们胸中与生俱来的刺痛
和埃尔祖鲁姆成串的葡萄。

1930年10月

“人像野兽一般嚎叫……”

人像野兽一般嚎叫,
野兽像人一样胡闹……
古怪的税吏,没带驿马使用证
便被派往监狱,推什么独轮车,——
去埃尔祖鲁姆途中有家酸酒馆,
他在那儿品尝了黑海龙王的神酿。

1930年10月

玛丽天使啊,喝杯鸡尾酒吧,
畅饮葡萄酒!
我要以最后的直率
告诉你:
一切不过梦呓,雪梨白兰地,
啊我的天使。

“睫毛如刺。泪水在胸中沸腾……”

睫毛如刺。泪水在胸中沸腾。
我无畏地预感到,雷雨将至。
有个怪人催促我赶快忘记什么。
透不过气——可还是想活到死。
城堡之上,曙光初升,囚徒
在铃声中从板床上翻身跃起,
困倦而又惊恐地环顾四周,
嘴里哼着一支走了调的小曲。

1931年3月4日

“‘不,不是偏头痛,但请给我一份薄荷锭……”

“不,不是偏头痛,但请给我一份薄荷锭,
既不要艺术的薄膜,也不要快乐空间的色调!”
生命始于盆子,如发音含混的湿漉漉细语,
生命延续,如煤油软乎乎的烟黑。
然后在某处的别墅,在森林的粒面纸封面中,
突然间火光迸射,烧成一团丁香花般的烈焰……
“不,不是偏头痛,但请给我一份薄荷锭,
既不要艺术的薄膜,也不要欢乐空间的色调!”
接着,透过彩色玻璃,眯起眼睛,我痛苦地看到:
棒槌般威严的天空,好似褐色的不毛之地……
接着——我还没想起来——再接下去好像猝然中断:
闻得到轻微的松香味,似乎还有腐臭的鱼油味……
“不,不是偏头痛,——而是无性空间的寒冷,
绷带撕裂的吱吱声和石炭酸吉他的轰鸣!”

1931年4月23日

“啊,我们多么喜欢伪善……”

啊,我们多么喜欢伪善,
轻而易举就能忘记
我们在儿时更接近死亡,
相比我们在成年之时。
还没有睡醒的孩子
冲着碗碟发泄委屈,
而我无人可以撒气,
只好单枪匹马,四面出击。
动物蜕皮,鱼儿
在水的深度昏迷中嬉戏——
对于人的欲望、人的烦恼
最好别在意它们的幽微。

1932年5月14日

印象主义

画家为我们描绘出
丁香花的深度昏迷
并将色彩的音阶
像痂一样置于画布。
他领悟了油彩的浓度;
他那烤得焦嫩的夏天
在憋闷的天气里扩大,
被浅紫色的大脑加热。
而阴影,阴影愈加深紫!
口哨或鞭声如火柴擦燃。
你会说:厨师们在厨房里
正精心烹制一道烤肥鸽。
认得出这是一副秋千,
面纱还没有涂抹完毕,
朦胧的混乱中一只雄蜂
已经开始当家做主。

1932年5月23日

巴丘什科夫

如手持魔法手杖的游手好闲者,
和蔼的巴丘什科夫与我同住。
他在桥那边的杨树林里闲逛,
嗅着玫瑰花香味,讴歌达佛涅。
我一分钟也不肯相信分别,
似乎,我向他深鞠了一躬:
我怀着疯狂的妒忌握着他
戴着浅色手套的冰凉的手。
他淡然一笑。我说:谢谢。
因为紧张,竟一时语塞;
这微妙的音响——无人可比……
这波涛的絮语——闻所未闻……
我们的苦难和我们的财富,
诗歌的喧闹和博爱的钟声,
倾盆大雨般和谐的泪水
都得益于他的口齿不清。
哭过塔索的诗人回答我:
我还没有习惯于吹捧;
只不过是诗句的葡萄肉
偶然令我的口舌感到清新……
也罢!抬起惊讶的眉毛吧,
你,市民和市民的友人,
把永恒的梦,如血液样品,
从一个杯子倒进另一个杯子……

1932年6月18日

“啊蝴蝶,啊穆斯林妇女……”

啊蝴蝶,啊穆斯林妇女,
全身裹着剪开的裹尸布——
是活着的,也是死去的,
如此硕大的——这一个!
前吻上一副长长的唇髭,
头缩进白色的阿拉伯斗篷。
如一面旗帜展开的裹尸布啊,
收起你的翅膀吧——我害怕!

1933年11月

“掌握了大自然的轻车熟路……”

掌握了大自然的轻车熟路,
蓝硬的眼睛参透了它的规律:
岩层在地壳中癫狂,
呻吟如矿石从胸中夺门而出。
耳聋的发育不全者伸展着,
如牛角一样弯曲的道路,——
渴望理解空间的内在盈余,
以及花瓣和圆顶的承诺。

1934年1月

“当你销毁草稿……”

当你销毁草稿,
脑中执拗地牵挂着
那唯一没有繁琐脚注的
内在黑暗中的周期。
它只是皱起眉头,
凭自身的引力独自支撑,
它这样对待稿纸,
就像圆顶对待空漠的苍穹。

1933年11月

“水上的舒伯特,鸟鸣中的莫扎特……”

水上的舒伯特,鸟鸣中的莫扎特,
在崎岖小路上吹口哨的歌德,
用胆怯的脚步思索的哈姆雷特,
都曾为群氓号脉且相信群氓。
可能,细语先于嘴唇而生,
有树干之前树叶已在飘舞。
而那些我们乐意为之奉献经验的人,
在经验之前已经获得清晰的面目。

1933年

“槭树那齿状的梢头……”

槭树那齿状的梢头
在圆角之中沐浴,
可蝴蝶的碎斑点
在墙上涂抹出图画。
世上有活的清真寺——
我现在已经猜到了:
或许我们是索菲亚大教堂,
有着数不清的众多眼睛。

1933年11月

“我们用瘟疫的针形高脚杯……”

我们用瘟疫的针形高脚杯
啜饮诸原因的魅惑,
我们像轻盈的死亡一样
用抓钩触摸那些小数。
象形小玩具连在一起,
孩子沉默不语——
一个巨大的宇宙在摇篮里
在小小的永恒近旁酣睡。

1933年11月

“我从一片空地……”

我从一片空地
走进荒废的数量花园,
我摘下臆想的恒定
和诸原因的自我协调。
无限啊,我无人陪伴,
独自阅读你的教科书——
一本无叶的野生医书,
一部巨大根系的习题集。

1933年11月

“湛蓝的眸子和滚烫的额骨……”

湛蓝的眸子和滚烫的额骨——
令人年轻的世界怨恨诱惑着你。
就因为上天赋予你一种神奇的权力,
你被置于永远不受审判和诅咒的境地。
你被戴上至上的皇冠——疯子的高筒帽,
绿松石的老师,折磨者,主宰,傻瓜!
如一粒雪花,一只小鹊鸭在莫斯科制造混乱,——
似懂非懂,暧昧,含混,错乱,轻率……
空间的收集者,通过了考试的雏鸟,
编纂者,红额金翅雀雏,小大学生,大学生,铃铛。
滑冰运动员和头生子,被世纪揪着脖子
驱赶到重新变格的冰天雪地之下。
时常,写的是——绞刑,而正确的读法是——歌吟。
有可能,朴实无华——乃是被死亡毒害的一种疾病?
我们的直线思维对孩子不单是玩具手枪?
拯救人们的不是多少刀纸张,而是音信。
仿佛一群蜻蜓落在芦苇丛,没察觉到水,
一把肥粗的铅笔迎面撞上一个亡者。
人们在膝盖上为光荣的后人铺开稿纸,
在每一条横线上描画,请求宽恕。
你和国家之间,正产生一种冰冷的联系——
还是躺着吧,变得年轻,无休止地挺直身子。
那些年轻人、未来人是不会过问的,不会关心你
在那边——在虚无中,在纯粹的孤独中会怎样……

1934年1月10日—11日;193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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