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的视觉和文字档案中搜罗适合他构图的象征物、联想和图像,这仅仅是鲁本斯将他的绘画进行概念化的第一阶段。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工作:使这些传统自然化,使它们具有可信的有血有肉之人的活力。他在绘制热那亚人的画像时已经沿着这个方向走了很远,而他和伊莎贝拉的这幅画像最终被人们记住的原因,不是在于它过于机械地重复了传统,而是在于它解放并更新了这些传统。早期的婚姻画像有时以伊甸园为背景,以第一对夫妇的原罪来对比基督教婚姻的救赎。但鲁本斯为自己和伊莎贝拉重新塑造了一个堕落之前的天真的伊甸园。它也是一处爱的凉亭,但没有构成古典文艺复兴时期维纳斯花园的藤架、喷泉和迷宫,也没有与之相关的所有负面含义。相反,鲁本斯为自己和伊莎贝拉创造了一个抒情而肆意奔放之地。山羊草和蕨类植物在他们脚下沙沙作响,野生的忍冬花在他们头上乱作一团。卷曲的雌蕊和雄蕊从浓密的深色树叶中探出来,顶端打着明亮的高光,仿佛在散发光芒,这样的画面令人想起乡间空气里浓郁而沁人心脾的香味。花的主题继续延伸到伊莎贝拉腹部的刺绣图案上,沿着她裙子的金色镶边向下,在她丈夫的一只脚上合拢。在这里,俏皮和庄严是相伴而生的:伊莎贝拉的草帽,帽檐灵巧地翻上去一截,立在一顶包裹她卷发的少女蕾丝帽上;她丈夫的小腿上穿着时髦的深黄色长筒袜,隐约可见的金色吊袜带更加凸显其精致;从她眼角和唇边泛起的微笑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愉悦。彼得·保罗的举止表明,他在意大利的功课学得很好。他浑身上下展露着优雅淡然(sprezzatura):威风凛凛,又不显粗俗狂妄;庄重中又带着优雅的轻松风度。他那件丝质外套上的光泽,彰显着鲁本斯在尘世获得的成功,下巴的样子表明了他的认真。他的身体散发着一种可原谅的自我欣赏:带花边的衣领垂下来,两个侧领之间露出优雅的喉部,这在保守的安特卫普是一种先进的时尚宣言,在那里,磨石式的襞襟已经过时了。
图注:鲁本斯,《与伊莎贝拉·布兰特的自画像》,约1610年。布面油画,174厘米×132厘米。慕尼黑,老绘画陈列馆
这幅画十分引人注目,足以挂在一个接近典礼的空间里。但其核心的构图技巧,使得彼得·保罗和伊莎贝拉处在优雅但安全的婚姻纽带里:一个蜿蜒的S形,从丈夫头顶的帽子开始,沿着他的肩膀和右臂,越过他俩握在一起的手,穿过妻子的胸部,然后从她的左臂落至她裙子的深红色褶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