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出自鲁本斯之手的悼念他兄长的文件却保留了下来。但这是一幅画,别名《四位哲学家》,它现在存于皮蒂宫(Palazzo Pitti),几乎可以肯定是他在1611到1612年那段时间画的。单从这幅画的尺寸就不难看出,鲁本斯想要画的不仅仅是一幅人物群像,更重要的是在同一个空间里,展现生者(在最左边的彼得·保罗,在右边的扬·沃维瑞斯)与死者(拿着鹅毛笔的菲利普,还有他那位带着权威姿态指向一份文本的老师利普修斯)的集会。虽然画中没有一个人在直接盯着另一个人看,但这件作品仍然是一场跨越坟墓门槛的对话,是对四人在智力和精神上的情谊的强调。图中的郁金香清楚地显示了这一点,因为闭合的花朵象征着死亡,而开放的花朵象征着生命,它们放在同一个玻璃花瓶里。两者被放在一起,也鲜艳逼真地提醒着人们不要忘记利普修斯最大的成就之一:他在莱顿建造的植物园,这座植物园是莱顿大学植物园(Hortus Botanicus)的前身。在《论恒常》(De Constantia)中,利普修斯写道,野生矮种郁金香,据另一个安特卫普人吉斯林·德·布斯贝克(Giselin de Busbeke,此人也为这幅群像中的四个人所熟知)所说,是哈布斯堡皇帝斐迪南的大使从波斯和土耳其带来的,最终由另一位来自佛兰德的移民,尼德兰最有学问的植物学家卡罗卢斯·克卢修斯(Carolus Clusius),在莱顿杂交成功。郁金香与塞内加的半身像一起放在神龛中,给整幅画奠定了基调。通过肯定兄弟和朋友、老师和学生、古典榜样和现代门徒,尤其是郁金香爱好者们之间的纽带,永生否认了死亡的必然降临,拒绝了死亡带来的阴阳两隔。
图注:鲁本斯,《与于斯特斯·利普修斯、菲利普·鲁本斯和扬·沃维瑞斯的自画像》,通常称为《四位哲学家》,约1611至1612年。木板油画,167厘米×143厘米。佛罗伦萨,皮蒂宫
过去的不朽已昭示在远景中,透过两根将这幅群像框定的古典立柱就可以看到。在鲁本斯的时代,从卡皮托利山(Capitoline)望去,可以看到坐落着圣特奥多罗教堂的帕拉蒂诺山,那里被认为是罗马最初的建城之地,据说罗穆卢斯和雷穆斯就是在那里被狼用奶水喂养的。从更直接的个人意义来说,那里也是鲁本斯兄弟在笔记本和素描本上记录罗马古代遗迹的地方。这四位人文主义者将罗马视作他们共同文化的摇篮,而他们也被绑在一条记忆的链条上,其无形的链节贯穿了整幅画。彼得·保罗对他兄长的爱是通过另一种来自自然界的象征来表达的:一株铁线莲,它攀缘在菲利普头顶的柱子上。他的笔指向老师利普修斯的作品,而哲学家利普修斯的左手几乎与他指定的遗嘱执行人沃维瑞斯的右手相碰。
《四位哲学家》中还有最后一个存在,使得画面完成了一个由虔诚的信徒组成的圈:那只猎犬,可能是其主人记忆中最忠实的那一只。它的爪子高举在沃维瑞斯的椅子旁边,似乎在劝说他成为利普修斯遗产的忠实执行者。不用说,这位哲学家曾写过一篇关于狗的博学论文,赞扬它们的坚忍、忠心、力量,以及动物界的其他动物不具有的智力。他自己也养了几只,从他的描述中可以看出,这只猎犬就是摩普苏斯(Mopsus),在西班牙猎犬萨菲尔死在烹饪锅里之后,它梦寐以求地继位成了斯多葛学派地位最高的狗。任何像鲁本斯这样熟悉罗马石棺的人都知道,按照传统,贵族的坟墓上会在主人的肖像边放一幅宠物狗的画像,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前往来世。
在忠诚的摩普苏斯对面的角落里,站着画家本人,他是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对话者。现在,他看上去比忍冬花凉亭里那个光鲜亮丽的花花公子要老得多。他的表情严肃而引人深思;成熟的下巴须使得脸上的胡须更显浓密;栗色鬈发的发际线往头顶退去,露出了充满智慧的大额头,就像他的兄长、老师和石龛里那位殉道哲学家的额头一样。鲁本斯又一次设计出了一种人物间的交流,通过一条从猎犬的头部蔓延到艺术家头部的金链般的线,把人物联系在一起。他们是一帮志趣相投、生死与共的朋友,而不是一群只关心自己的人。他们从桌上向外看,望向我们,望向永恒,看起来好像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兄弟俩难以区分的黑色服装,似乎把他们连为一个整体,共同向后世发表演说。在这两个人物中,仍在世的画家显得更为自信,他的胳膊肘以贵族或士兵的姿态向我们伸出。表面上,从构图来讲,彼得·保罗谦虚地站在后面。但正是他的存在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这一点,他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