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勃朗的眼睛:天才与他的时代》
【英】西蒙·沙玛

「献给约翰·布鲁尔、加里·施瓦茨,
及同住“克利俄之家”的所有房客。」

我们应为胆敢谈论绘画而感到汗颜。

—— 保罗·瓦雷里

【第二部 典范】

▷第二章 扬与玛利亚
▷第三章 彼得罗·保罗
▷第四章 安特卫普的阿佩莱斯

鲁本斯面临的挑战是,找到一种方法让克里斯多夫显得极为庄严,或者更好的情况是,将他与一个无可指责的神圣主题神秘地联系在一起。他曾把法尔内塞宫里的赫拉克勒斯变成一个在浅水里行走的基督教巨人,这位巨人皱起眉头,肌肉因用力而紧绷,而天真烂漫的幼年基督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发。既然有这个先例,答案自然就来了。鲁本斯的主题将是:所有信徒承受的信仰之重。他有可能从圣西里尔(St. Cyril)撰写于4世纪的《圣经》集注中得到了一些帮助。这本集注在1608年有了一个新的版本。该集注认为,圣餐中接受基督的血液和身体是一种“承受”,因为它现在“分布在[领圣餐者]整个身体的各个部分”。因此,鲁本斯需要一个主题,既要像在《上十字架》中那样以一种引人注目的直接方式凸显出救世主的身体,又要暗示出他将身体的物质转移给了他的追随者。这一点使得以悲剧性的重负感为核心的“下十字架”成为一个显而易见的选择,另外还有两则在福音书中记载的有关背负基督的故事:怀孕的马利亚探视年长的亲戚伊利沙伯(Elizabeth),这位女子也奇迹般地怀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将来的施洗者圣约翰;以及在圣殿中将圣婴抱到高级教士西面面前的场景。因此,虽然克里斯多夫被降格放在了三联画的一扇门上,但是这样一来,火绳枪兵队也就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在想让这位主保圣人更加显眼时将这扇门关上。在他另一边的那扇门上则是隐士和灯笼的形象,这不仅是一个偶然的轶事,而且是整个作品中次要主题的关键:将重量转化为纯粹的天国之光。
一旦鲁本斯以这种方式构思作品,他肯定会突然意识到,这个故事对于它的选址来说是多么贴切,因为在圣沃尔布加教堂里,问题和挑战都在于高度,而在火绳枪兵队礼拜堂这个相对昏暗、凹陷的空间里,问题和挑战则在于光线。因此,大幅中间画板中的巨大的悲悯之情就集中体现在,将基督了无生气的青白色尸体和穿着亮眼的血红色衣袍并张开双臂、像摇篮一样拥抱耶稣尸体的福音书作者圣约翰并置。仿佛救世主的血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流进了福音传播者的体内。尽管基督的躯体已经清空了尘世的活力,但在鲁本斯充满爱意的塑造下,它似乎依旧保留了其解剖学意义上的完整性,其散发出的光照亮了明亮的裹尸布和亚利马太的约瑟、圣母,以及两位悲痛的马利亚——抹大拉和革罗罢妻子的脸。因此,尽管人物的行动是在髑髅地日落将近的昏暗中展开的,黑暗开始笼罩整个场景,但耶稣本人就是光源。事实上,他就是西面在圣殿中抱着圣婴时预言到的“照亮外邦人的光”,现在,这光让他能安然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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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看,鲁本斯莽撞的创新冲动似乎平息了,《上十字架》中戏剧性地将三块画板统一起来的做法,在此被更为传统的三联画形式所取代:三个独立的叙事,只能通过联想将其联系在一起。但是,如果说在《下十字架》中,实验性的锋芒被软化了,那么这幅画也获得了一些东西,因为鲁本斯在三块画板中,为自己绘画风格的南北两种冲动之间创造了一种奇妙的对话。《圣母往见》(The Visitation)和《圣殿中的献礼》(The Presentation in the Temple)是他迄今为止对威尼斯传统最优雅的致敬。那位光着脚、头上顶着篮子的金发女郎,眼神挑逗,袖子卷起,纯粹是委罗内塞式“在干草上打滚”的甜蜜恶作剧。正是将这种细节插入宗教画中后,这位威尼斯艺术家被宗教法庭起诉了。不过,画中出现一个散发着牛和夏日汗味的农家女孩完全在意料之中,因为鲁本斯让撒迦利亚(Zacharias)和伊利沙伯住在位于坎帕尼亚或威尼托(Veneto)某处带柱廊的别墅里,他们头顶有藤架,露台下有正在啄食的孔雀和家禽。光带有天蓝色的乡村气息,透过拱形的台阶,可以看到一个捕鸟人走进了一片田园诗般的富饶乡村,约瑟和撒迦利亚看起来就像两位乡绅(messeri-contadini),正打算交换关于农作物收成的消息。事实的确如此,只不过庄稼长在马利亚和伊利沙伯神秘受孕的肚子里。鲁本斯的特殊天赋在于,他在《圣母往见》这块画板上借鉴了意大利田园牧歌的传统(包括圣母迷人的草帽)来展现他的第三个主题:受神祝福的丰饶。这个主题将在其余生里一直回荡在他的耳畔。
另一方面,《圣殿中的献礼》展现的是纯粹的提香式宫殿风格,一场奢华的幻想,因为圣殿被塑造成一座华丽的大理石宫殿,带有饰镶板的拱顶,构造丰富的复合式科林斯柱头,以及富有纹理的石灰华,这让鲁本斯展现出在渲染物体表面方面的杰出技能。西面本人戴着天鹅绒帽子,披着绣花披肩,看上去像是介乎总督和教皇之间的人物。他望着天堂,感谢上帝让他在临终前见到救世主。光芒从小基督那闪亮的头上倾泻而出,仿佛它就是一只由精神发电机供电的高瓦灯泡,照亮了老人的脸。甚至西面肩膀上的丝质披肩上也绣着太阳光线,再次暗示了救世主是光源。其实,这光就像福音的光一样,既有力又广泛地扩散开来,从而能从一个方向照到圣母的脸上,并向后反射到了西面身后那位智慧、温柔、长着胡子的尼古拉斯·罗科克斯的侧脸上。在西面和圣母马利亚之间的是女先知亚拿,她脸露微笑,没了牙齿,那双老迈的手合在一起,好像既在祈祷,又在和婴儿玩耍。据某些研究者推测,她身上可能带有鲁本斯的母亲玛利亚·派伯林克斯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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